作者:怪诞的表哥
李泌本不想说,但这个问题却让他不得不说,只好道:“回纥叶护太子有个弟弟,名为移地健,据悉,兄弟二人并不和睦,你可借此给他施加压力,增添些胜算……”
***
高参推开门,走进一间小院,再次见到了沈珍珠。
“沈娘子请吧,我护送你去见广平王。”
“上一次你护送我到平凉,借机联络内应、打探消息。”沈珍珠问道:“这次也是如此吗?”
高参没有回答,他认为这些是男儿的事,不必与一个弱女子说。她只要回到李俶身边,往后过好便可以了。
他让她踩着他的手掌翻上马背,她一开始不敢踩,他说自己是个粗贱的武夫,不至于被她这样的贵人踩坏了;她便说自己不是甚贵人,他这双握刀的手该用来保护大唐子民。
这句话戳到了高参心里的骄傲之处,他不由道:“沈娘子不说我是叛贼吗?”
沈珍珠低下头,道:“我一直知道你们是守着长安、关中。可我是個女子,出嫁从夫。”
说罢,她神色黯然,高参也随她黯然。两人没再说话,她踩在他手掌上翻身上了马,他握了握手心里的沙土,牵过缰绳。
这次领队的将领竟是仆固玢。
“仆固将军降了吗?”沈珍珠问道。
“是啊。”高参对仆固玢也有些敬佩,因对方确实勇武,“我们奉正统天子,守卫社稷。仆固将军看明白了,自然弃暗投明。”
沈珍珠道:“当男儿真好啊。”
“贱命一条,能有什么好的。”高参不懂她为何这般说,“长安城都说,生女也可妆门楣咧。”
“你们说是贱命,终是掌在自己手中的,不必像浮萍一样飘。”沈珍珠低声道。
高参想说可以保护她,犹豫了一下,没说出口。
其实,他麾下的士卒都笑他没胆,有人问他“将军若看上了那小娘子,何不向雍王讨要?”
他军中行军参军曾劝他“将军杀李俶,夺沈氏为妻,方为大丈夫所为!”
对这些话,高参只是回应他们一句“你们不懂”。
“你不懂。”是日歇息时,仆固玢往沈珍珠所在之处看了一眼,道:“广平王心里根本就没有沈氏。”
“仆固将军怎知?”
“我怎不知?”仆固玢道,“广平王每次大宴将领,身边都是独孤娘子。”
他大咧咧地拍了拍高参的肩,道:“你想啊,一个男人,能两次把妾室弄丢了,心里能有她吗?”
高参道:“可她生了儿子。”
“这你就不懂了,广平王越看重长子,就越不希望给长子的生母名份。你忘了,大唐可是出过则天皇帝的。广平王有城府,可不是看起来那样好相与哩。”
仆固玢是个猛将,有时却也十分清醒。
次日,他们赶到了泾州,入城之前,仆固玢道:“我先去见我阿爷,与他商议。若他愿意归附长安,引兵南下而已。若他不愿,再呈递雍王的信。”
“好。”高参便把薛白给李俶的书信交出去。
他们把李俶的妾室送过来,首先要说的就是“雍王不忍广平王痛失妻妾,广平王忍心关中百姓之妻子儿女为回纥所夺?”
只要这句话公然说出口,他们便占据大义名份。且送回了沈珍珠,李俶也没办法斩杀他们,否则便是恩将仇报,是要为天下人所不耻的。
不过,此时两人都认为先见仆固怀恩是更稳当的办法。
仆固玢遂独自前行,在树林里观望了一会,待见到了有熟悉的朔方兵士,方才上前去通了姓名。不一会儿,就随之往仆固怀恩的大营而去了。
***
是日,仆固怀恩正与李俶在谈论军情。
“目前,副元帅郭子仪已阻断长安与河东,马上要兵进河北;太上皇已下旨让山南东道讨贼;天下各地亦纷纷奉表,天下大局于我们更加有利。”
“而在关中,虽有凤翔之败,但我们的兵力并未有太大的折损,仅回纥骑兵,便两倍于薛逆,更何况还有灵武、平凉、陇州等地的兵马。”
“只要稳住士气,必可击败薛逆,夺回凤翔。到时,长安城已可不战自取。”
“不错。”李俶开口,马上说了一件能提振士气之事,“就在我来大营之前,见了回纥叶护派来的使者,约定共击薛逆,有了回纥强兵的支援,何愁不胜?!”
“好!”
帐中正在高谈阔论,有士卒小步过来想要禀报消息,站在仆固怀恩身后,却不马上开口,而是等着固仆怀恩与李俶谈话结束。
但仆固怀恩也不知是没领会到这士卒的意思,还是对李俶极为坦然,径直问道:“何事?”
那士卒犹豫了一下,只好小声禀道:“将军,二郎回来了。”
“太好了!”
仆固怀恩还未开口,李俶已是喜形于色,站起身道:“仆固玢陷于逆贼,我连日忧心,如今他能归来,真是天佑。”
说着,李俶大步往外去迎仆固玢。
虽说面上并无任何表现,可他心里其实有所思量,仆固玢分明已被薛逆擒了,大概率不会是逃回来的。那必然是薛白派来当说客或刺探军情,甚至是来招降仆固怀恩的。
无论薛白的目的是什么,李俶都不太好办,明知仆固玢此来会对他的军心有很大的影响,他却不能将其拒之门外,寒了仆固怀恩之心。唯一的办法,只有尽可能地厚待,让仆固玢重新倒回他这一边。
因此,当他赶到小帐,脸上当即泛起笑意,甚至上前热情地抱住仆固玢,道:“好,好!将军总算归来了,不枉我日夜为将军祈福。”
之所以说“祈福”,因李俶其实是信佛的。
仆固玢却是有些蒙,没想到自己偷偷回来见阿爷,却先见到李俶,被这么一抱,他的心意其实也有些动摇了。但凤翔城陷,他的家眷来不及带出来,如今还在薛白手上。
“广平王,我是被放回来的。”
仆固玢再一看,见仆固怀恩已进入帐中,有了些底气,还是决定把薛白的要求说出来。让李俶有所回复,也算是自己受人之托,终人之事。
“雍王让我带话给陛下与广平王,言下之意,都是李氏子孙,不必兵戎相见,更不必招来回纥虏兵祸害关中百姓。今雍王已将广平王的妻妾家小送来,问广平王何忍关中百姓的妻子儿女沦为回纥之俘虏?”
听得这一句话,李俶脸色就变了,下意识地往帐外扫视了一眼,心知一旦让将士们听到,势必有些顾全百姓的、或是投机之徒会倒向薛逆,那么,好不容易稳定的士气又要大乱了。
“李氏子孙?薛逆从不是李氏子孙,他妄图篡谋大位,他不要脸,厚颜无耻。”
李俶素来涵养极好,唯在此事上确实被薛白气得难以自持,连骂卑鄙不堪。
仆固玢低头不语,认为李俶会严词回复,叱责薛白,然而,李俶却是沉默着。
哪怕是拒绝了薛白,只要这件事传出去,对于人心的影响就已经造成了。眼下的情形,对于李俶而言,属实是有些为难,他不太好处置。
见此情形,仆固玢不由看向仆固怀恩,心想等到方便时还是得劝劝阿爷归附长安之事。
忽然。
“逆子!”仆固怀恩喝叱道:“你临阵战败,不敢死国,贪生受俘,已是仆固一族的耻辱!如今竟还敢回来为逆贼传话?!”
他声音极大,帐外的士卒们也都听到,纷纷往这边赶来。
“来人!”仆固怀恩当即掀帘道:“把这逆贼拿下!”
“不可,将军何必如此?”李俶连忙劝阻,又转向仆固玢,道:“快向仆固将军告罪,说你知错,此事便当没发生过。”
“殿下不必为他求情……你等还不拿下?!”
仆固怀恩治军素来严苛,麾下亲兵得令,只好上前拿下仆固玢。
“阿爷,我知错了。”仆固玢此时才想起求饶。
然而,仆固怀恩竟是铁着一张脸,道:“斩首!”
不仅是仆固玢吓呆了,连李俶也是惊诧莫名,但这里是朔方军的大营,兵士都更听仆固怀恩的,任李俶如何好言相劝,柔声安抚,在仆固还恩的怒声严令之下,仆固玢还是被拖了下去。
动静惊动了仆固玚,他闻讯赶来,跪在仆固怀恩面前恳求道:“阿爷,四郎已经战死了,就放过二郎吧!”
“滚开,仆固一族没有懦夫!”
仆固怀恩一脚踹开了仆固玚,抬手指向仆固玢,以毅然决然的语气道:“这不是我的儿子,是叛逆,斩!”
“斩!”
一声令下,大刀斩落,仆固玢的一颗人头掉落在地。
薛白给李俶出的大难题,唯有仆固怀恩这一刀能够化解。
李俶、仆固玚还在求情,下一刻已只能看到那喷着鲜血的脖颈,都吓呆在了当场。
“二郎?”
仆固玚不可置信,踉跄着上前,捧起仆固玢的头颅,嚎啕大哭。
“哭甚?你等都看到了,这便是降敌的下场!”
仆固怀恩还大骂了仆固玚一句,转向李俶,抱拳道:“臣教子无方,请广平王赐罪!”
李俶嘴唇哆嗦了两下,双手扶住仆固怀恩的肩膀,无比感慨道:“大唐有将军这样忠诚可照日月的忠臣良将,可愁不能兴复?!”
“殿下待臣恩义深重,臣满门战死,亦不可惜。”
此情此景落在旁人眼中却是各有看法,程元振撇撇嘴,暗忖仆固怀恩做得未免太过了,一个武将如此,让他们这些宦官往后还如何表忠?
监军宦官骆奉先亦是这般认为,并怀疑仆固怀恩如此迫不及待要砍首自己的儿子,莫不是与薛逆有所窜联,担心被揭破了,所以杀人灭口。
另一员大将辛云京则是认为,事出反常必有妖,所谓大奸似忠。仆固怀恩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亲,不顾天理人伦,如何能亲大唐?莫非是暗藏反心?
唯有李俶、仆固怀恩君臣二人依旧执手相顾,红了眼眶,涕泪交加。
***
高参在泾州城外的破庙里等了很久,始终不见仆固玢回来,心中渐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思虑良久,对麾下道:“我们走。”
一行人匆匆离开破庙,进了树林,高参找了一棵最高的树,爬上树梢,用千里镜观察着破庙。
又过了半小多时辰,有一支骑兵自北面袭卷而来,手持弓刀,呼喝着包围了破庙,不打招呼就杀了进去。
“人呢?”
“走不了多远,追!”
见此情形,高参暗道不好,下了树立即道:“走!”
沈珍珠还在翘首以盼早点回到李俶身边,闻言不由问道:“怎么了?”
“也许是仆固玢背叛了,我们再留下来有危险,回去。”
“什么?”
沈珍珠失望至极,脸色黯淡了下来。
高参先是把自己马背上挂着的皮甲披在她身上,将她送上马背,才上了马,领队往南赶路。
赶了颇远的一段路之后,他们不得不停下来整休。沈珍珠第一时间问道:“我们不去见广平王了吗?”
经历了极速狂奔的高参满头大汗,气血上涌,也不知哪里的勇气,竟是道:“沈娘子看不明白吗?李俶根本不在乎你!”
之前他怕她伤心不愿说,此时却是顾不得,道:“你何必为一个不在乎你的人受尽委屈?跟我走吧?我会一生一世保护你,不让你受一点伤。”
沈珍珠连退了好几步,以警惕的眼神盯着他,道:“你们不是自诩王师,军法严明吗?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高参突然拔高了音调,喊道:“我心疼你!我看你一颗真心总被辜负,我难受死哩!”
他身后,几名士卒面面相觑,虽然有想要起哄的,但看自家将军是真的急了,不敢造次,在参军的眼神示意下,纷纷背过身去偷笑。
沈珍珠的眼泪不停落下,摇头道:“你别再胡言乱语了,我为人妻、为人母。你前途无量,会有家有室。我只求你放我去见广平王……雍王答应过的,会放我回去,不是吗?”
“只要你点点头,我去求雍王。”高参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肩,道:“随我走吧,我保护你!”
沈珍珠依旧摇头。
此时,远处又响起了马蹄声。
“追来了!”
“走吧,人家为皇孙诞下长子,岂会看上我们这种大老粗?死了这条心吧,癞蛤蟆吃想天鹅肉。”
高参的行军参军此前容着他胡闹,遇到危险了却是立即以冷峻的话语断了高参的念想,同时呼喝道:“快走!”
沈珍珠不想再回薛白军中,转身就逃。
“捉回来。”
“放她走!”高参大喝道。
“你这是徇私情……”
“雍王答应过送还她,若有责罚,我一人担待,与你等无关!”高参说着,挡在下属们面前,不让他们去追沈珍珠。
他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担心,可那句“癞蛤蟆吃想天鹅肉”戳在他的心里,让他没有资格去关心她保护她,毕竟她是奔向她丈夫派来的追兵,他算什么?
就这么看了一会,高参始终没有见到沈珍珠回头。追兵将近,他终于翻身上马,奔向歧州。
“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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