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两人也不说话,重新坐下听琴,末了,魏少游拍膝吟道:“二龙争战决雌雄,赤壁楼船扫地空。烈火张天照云海,周瑜于此破曹公。”
***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王难得眼看风助火势,念了一句既应景又不应景的诗,当即亲自追。
此前,薛白早已让两翼的骑兵保存体力,正是留待此时追杀。他们驱赶着溃逃的叛军,勒令士卒们跪在道路边投降,接连射杀了几个敢于反抗的将领。
追到咸阳桥附近时,正遇到房琯。
“房琯,哪里走?!”
王难得一声大喝,房琯不停下,还敢继续向前逃。王难得也不客气,张弓搭箭,一箭射去,正中房琯身后的李揖。
李揖正推着房琯上桥,这一箭正中他肺腑,他喘不上气来,连忙嘶叫。周围的士卒们骇然色变,连忙拥着房琯逃过咸阳桥,却也将李揖踩死在地。
王难得见未射死房琯,正要继续追赶,迎面遇到一支西北军来援,看旗号却是仆固怀恩。
恰此时,他身后也是鸣金声大作。
王难得大感诧异,不知薛白为何此时要他收兵。
他与薛白很有默契,虽有疑惑,却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命令,当即押着俘虏后撤。行到皂河,远远便见一支骑兵奔袭而来,速度极快。
“列阵!”
王难得是百战之将,只远远一听就知道来的不是易与之辈,连忙下令严阵以待。但对方就是想突袭他后方,须臾已冲到了他近前,那竟是一支数千人的回纥骑兵。
回纥人生于苦寒之地,骑射精湛,且是一人带两马至四马,机动性极强,可谓是“风驰电掣,往来如飞”。王难得的哨马、薛白的千里镜都没在战前看到他们,而他们却能飞快赶到战场。
这些骑兵大多者披轻甲,武器以弓箭为主,“控弦鸣镝,弓马是凭”,抵达战场后并不立即冲撞,而是隔着一箭距离,以弓箭对王难得麾下士卒造成伤杀。
如此一来,虽还未交战,士卒们对回纥骑兵就已生怯意。
正此时,薛白亲自领兵来救,掩护王难得侧冀,同时城头上旗帜摇晃,呐喊不已。
回纥骑兵本就是为了阻止他们追击房琯,也不恋战,缓缓退去,但其军中却有人大喊道:“大唐雄师,不过如此!”
随着这句话,回纥人纷纷吹起口哨,满是不屑之意。
薛白凝视着那杆大旗,脸色郑重,并不言语。
是役,清点战果,长安军杀敌千余,俘虏四万,缴获牛羊四千头,粮草、盔甲、辎重无算,是不折不扣的大胜。
“万胜!万胜!”
军中欢呼不已,薛白很快便忙着收容、整编俘虏,很快,见到了魏少游、贾至、董庭兰等人。
“罪人拜见大王,恭贺大王此战大捷。”
薛白正需招揽李亨那边的官员,对于投降者必须要恩待,遂亲自上前扶起他们。
董庭兰只是一个琴师,魏少游、贾至却算是李亨那边的重臣,薛白很快向他们了解起情况,首先问起的便是那些回纥骑兵是如何回事。
对此,贾至还不甚清楚,魏少游却知此事底细,长叹一声,道:“忠王把长安、洛阳的金帛子女许给了回纥人,换得了他们的鼎力襄助啊。”
闻言,薛白脸色一沉。
***
房琯一路奔逃,入夜后终于止住了溃势,收拢残兵,只得了数千人。
他没有信心能继续节制住那些武将,便打算先逃回凤翔,以免再败。可想到高仙芝的遭遇,心中也是踟躇,遂连忙去找了监军邢延恩商议。
“房公久负盛名,怎能一战败成这样呢?!”邢延恩一见面就喋喋不休地踹脚抱怨,手中的兰花指几次指到房琯脸上。
房琯身为宰相,有求于人,却也只能在这宦官面前唯唯诺诺,道:“薛逆奸计百出,老夫一时不察,还请中使相救。”
刑廷恩原本确实想把战败的责任推到房琯身上,但转念一想,能与这宰相打好关系也不错,往后内朝、外朝彼此有个照应,遂咳了两声,开口出了一个主意。
“老奴了解圣人,他最是心软、重感情。相公只需要负荆请罪,圣人必不责罚。但有一点,此番战败,责任在谁?”
房琯一向是正人君子,不知这些弯弯绕绕,默然不语。
刑延恩只好教他,道:“相公把兵马分为三路,自与李光进领北路。而今次决战,杨希文、刘悊两路大军,贻误战机,没有及时杀上,方是大败的根由啊。”
房琯知刑延恩这是在庇护自己,无可奈何,只好叹息着应了。
商议妥当,众人遂率着残兵败将返回凤翔,一路上都能看到败逃的兵士,房琯也无力继续收拢。
马不停蹄赶回凤翔,刑廷恩先回行宫,房琯则袒肉负荆,再去向李亨请罪。
“房卿说什么?”
李亨对房琯是寄予了厚望的,闻言许久没能反应过来,之后身子晃了晃,喃喃道:“那是二十万大军啊,房卿一战即惨败至此?”
他并非不能接受败绩,可实在想不到如何能败得这么轻易、这么迅速。就是他下令让二十万大军到长安跑个来回,也不会有这般快。
“臣……死罪!”
房琯拜倒在地,无话可说。
李辅国则适时在一旁提醒道:“陛下,刑延恩也回来了,陛下是否听听他如何说。”
其实听与不听,区别也不大了,李亨是冒着巨大的阻力才钦点的统帅,如今败成这样,含着泪也得咽下去。他踉跄了两步,上前,亲自扶起房琯,接下房琯背上的荆条,丢到一旁,亲手把房琯的衣袍拉起来。
“房卿不必自责,朕不怪你。”
说完这句话,李亨觉得嘴里发苦得厉害,头昏脑涨,恨不能晕过去。
“只盼你能收拾散卒,更图进取,更图进取。”
***
薛白一直忙着收编俘虏,巩固战果。
他并没有把俘虏来的四万人全部编入军中,其中有很多是李亨刚招募的男丁,战力并不强,而长安城的粮草已经很紧缺了,遂将他们送往河东、河南进行屯田或是力役,过程中难保不会有人逃回河陇、朔方,便当是替他宣扬长安朝廷的仁德吧。
而精锐兵力大概有一万三千人,薛白将他们与一部分禁军、范阳降卒打散整编,共计六万人,驻扎于长安。
这种情况下,他其实很需要李光弼这种威风赫赫并且治军严厉的大将来统帅这样一支兵马,能迅速转化为战力。而除了李光弼,长安城中也只有他这个名望甚著的雍王,能够镇住这支兵马,可要想如臂使指却很困难。
别的不说,目前他就不敢单独派田承嗣领军作战。
出于这些考虑,在长安与河东、河南之间的粮道还没被切断的情况下,薛白并不着急乘胜追击,首要做的是稳住局面。
但就在咸阳桥大胜房琯之后的二十余日后,却有一桩意外之喜。
“报雍王,有敌军领兵来降了!”
这并不是第一批前来归降的将领,依惯例,薛白都是让他们去甲卸兵入城拜见。
“罪人杨希文,拜见大王。”
“罪人刘悊,拜见大王。”
薛白道:“你两人是房琯麾下大将,官职不低,为何来降?”
杨希文叩首道:“房琯只知文学,不通军旅,一朝丧师,却要拿我与刘悊顶罪。忠王识人不明,非良主,我等愿投陛下与雍王!”
他倒是说了一句心里话,他根本就不在乎两个皇子谁更正统一些,只看谁更值得投靠。
薛白道:“李亨何止识人不明,资回纥以壮胆,方敢来战,其败乃天注定,你等弃暗投明不晩。”
“愿为雍王马首是瞻!”
薛白收了降将,当即又问凤翔局势。
两人出逃之前倒是听说了一些,李亨已命广平王李俶为元帅,以郭子仪为副元帅,收拢散兵,重整旗鼓,准备再次兵分三路攻打长安。
“哪三路?”
“末将也不知。”杨希文道:“只知仆固怀恩已领兵北上,似往邠州、坊州方向去了。这次,似乎是用了李泌之谋。”
薛白目光微微一凝,他最担心的不是李亨强攻长安,而是切断长安后勤,如今,他最担心的情况出现了。
但好在李光弼已先行一步,只希望房琯这场大败,能拖住李亨更多的时间吧。
第495章 机会
毛笔在竹纸上流畅写下一列列漂亮的行楷,到最后,握笔者的情绪愤慨起来,字迹潦草了许多,渐渐成了狂草,笔锋的气势却不弱,反而更凌厉了。
薛白一封书信写罢,反复看了几遍,觉得心中怒气已释放得淋漓尽致了,方才招人来,递了出去。
“再送去雍县……”
他揉了揉眼,片刻就起身,走到沙盘前思忖着局势,倘若郭子仪走邠州、坊州绕道河东,出井陉,那甚至于有可能出现郭子仪与李光弼决战的局面。
换作旁人的想法,打就打,又未必不胜,大不了就以最好的条件招降叛军,拉拢史思明,向回纥借兵,向契丹、奚借兵。
可正是这种抱薪救火的做法,使得叛乱八年不能平定,历经大唐三帝、伪燕四帝,洛阳两陷,此后藩镇林立,由天宝十节度使成了三十六节度使,国都六陷,天子九迁,间接造就五代十国七十余年的乱世。
既明知大唐盛世由此倾颓,那有些事李亨做得,薛白便做不得。他不愿出现李光弼、郭子仪在河东决战的可能,就得行旁人所不能,思来想去,倒是有个唯一的办法。
薛白拈起一枚军棋,摆在了沙盘上雍县的位置,也就是李亨的西京凤翔府。
擒贼先擒王。
***
西京凤翔,行宫。
守卫在小小宫门前的禁卫见有人来,抬头看去,连忙脸色一肃,行礼道:“建宁王。”
“我要见陛下。”
李倓面色平静,却隐隐蕴藏着一股怒意。禁卫们虽没得到吩咐,却素来尊重这位年轻的皇子,不敢阻止,闪身放他入内了。
此处虽称为行宫,其实是普通衙署改造的,占地并不算大。李倓穿过二进院,因宫人们不断大声请安,惊动了里间正在议事的李亨、李俶。
李俶听得动静,先向李亨告辞,从殿内退出来,巧遇般地拦住李倓。
“三郎,你怎来了?”
说着,李俶拉过李倓到一旁,低声问道:“你可是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来的?”
“不是。”李倓道。
李俶却察觉到他语气中的不满,微微苦笑,道:“若由我说,你才能远胜于我,且众望所归。更适合当这元帅。此事……”
“此事我很清楚。”李倓道:“父皇向李先生问计,说阿兄早晚会被立为太子,何必要再当元帅。李先生说倘若我当元帅立了功,父皇却不立为我太子,随我立功的将领们如何能答应。故而,父皇任阿兄为元帅。”
李俶的脸色不由起了细微的变化,毕竟,把这种暗波涌动的储位之争摆到台面上来说,是有些尴尬的,尤其是兄弟俩从小感情就很好。
李倓却很坦然,道:“阿兄不必担心我因此事不满。”
“我不担心。”李俶道:“只希望你不要因此而对李先生起了怨气。”
“不会。”李倓道,“我已私下里向李先生致谢,元帅的位置可不是好坐的。”
说到这里,他稍稍笑了一笑,作为对兄长的鼓励,同时表示自己的真诚。
李俶遂也笑了笑,道:“那就好。”
他却有些摸不准李倓说这番话是出于真诚,还是在炫耀与李泌的关系亲近。
如今他们父子三人都想亲近李泌,仿佛隐隐地有些许“争宠”的意味,此间的微妙心态却不足与外人道了。
“多亏了有李先生啊。”李俶感慨道,“父皇还想继续用房琯,所幸李先生设计阻止,终于说服父皇用了对的战略……”
“我此来是想问借回纥兵之事。”
李倓第二次打断了李俶说话,他从袖子里接连掏出了几封文书,一封一封地递出去。
“这封是庆王的诏书,责问父皇不忠不孝不仁,同时宣告诸道官员,称我们与回纥勾结,欲劫掠长安、洛阳;这是薛白的信,由人抄录了数百份射入城中,痛骂父皇;这是长安日报,击败胡逆后刊的第一份,阿兄看看,他们到底是怎么说我们的?!”
话到后来,李倓脸色涨红了起来,突然拔高了声音道:“我已看得羞愧难当,无地自容,不知阿兄如何?!”
“你何必管旁人如何说?”
李俶态度淡定,显得心志强大,他根本不看那些文书,只是将它们折起来、收好,之后以语重心长的语气道:“我与你说过,绝不会让回纥骑兵杀戮我们的百姓。”
李倓问道:“可你与父皇许诺了叶护,是吗?”
“许多事你不能只看表面。”李俶道:“这是大唐正溯之争,我们保的是祖宗基业,不该拘于小节……”
“我们若联合胡虏劫掠自己的子民,那到底谁是大唐的叛逆?!”
“噤声,到时我自会保大唐子民……”
李倓大怒,质问道:“伱保大唐子民的做法,便是与蛮夷结为兄弟不成?!”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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