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细声的抗拒反而让王承业兴奋起来,他一把便剥掉了她的衣裳,将饿虎扑食一般,将这美婢压在身下。
哼哧哼哧,不知过了多久,书房中的声音渐渐停歇下来。
门外大概是站着人的,听到动静没了,便开口禀道:“府君,李光弼来了。”
“不见。”王承业道。
“可他说,有十万火急之事禀报。”
“那也不见。”
“府君,他是带着兵将来的。”
王承业“哼”了一声起身,并不好好穿衣服,把襕袍披着,随手拿了根腰带系上,显着他宽阔壮实的胸膛,趿了鞋便往外走,既有将军的威风,又有魏晋的风骨。
到了堂上,李光弼带着一众将领俱是甲胄在身,因炎热的天气额头上满是汗水,王承业清凉的装束便显出优越感来。
“李将军何事深夜来访?莫非是石岭关被攻破了?”王承业问道。
凭心而论,他并不只是如外人所说的“寄禄将军”,面对蔡希德的攻势,他表现得可圈可点,首先没有中蔡希德的诱敌之计,其次,在叛军压境的情况下十分着沉镇定,该做什么做什么,不像某些京官或监军那般一惊一乍。
因此,李光弼对王承业还是有几分敬意,执礼道:“府君放心,石岭关尚在,末将来,想为府君引见一人。”
“谁?”
李光弼于是侧过身,让出一人。
这是個年轻人,身披甲胄,风尘仆仆,显然是鞍马劳顿、刚刚赶到,但疲惫之下,眼神却还是极有神彩。王承业欺他年轻,依旧端着架子,淡淡道:“这是谁?”
“常山太守薛白,见过府君。”
“原来是你。”王承业的架子端得更高,板着脸训道:“可知你不在治处守城,擅离职守,乃是大罪?”
面对薛白,他的官腔打得比李林甫、杨国忠、安禄山还要响。
薛白体会着他的傲慢,道:“叛军南下,十数万大军经常山郡而过……”
“那你是弃城而逃了?!”
“我是来传递军情的。”薛白道:“我有两物,请府君一观。”
李光弼招了招手,当即有两个军士捧着木匣上前,打开来,里面是两颗首级。
王承业亲自接过烛台,上前仔细看了,能够从对方的眼神、表情中看出其凶狠。
“这是叛军大将李钦凑、高邈。”
薛白把与袁履谦的计划,以及叛军之中独孤问俗、李史鱼的反正之事大概说了,请王承业出兵常山。
这是初次见面,他是以非常客观的角度在说,没有任何的添油加醋。
听的过程中,王承业在椅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长满黑毛的腿从袍子下露出来,不停地抖动着,他正在思忖此事。
一直到薛白说完,那只脚的抖动还未停下,小一会儿的安静之后,王承业忽然伸手“啪”地拍在桌案上。
“常山太守薛白弃城而逃,拿下!其余事,待我查明后再议!”
“府君?”
“拿下!”王承业目光灼灼看向李光弼,以官长的威仪逼迫着。
李光弼遂让麾下士卒先将薛白带下去,他则留在了堂上,问道:“府君这是做什么?”
“军情不可儿戏,他所言之事太过稀奇,未必可信,且待查明再议。”王承业道:“这年轻人恃才傲物,眼中没有朝廷,且杀杀他的威风。”
他看人是准的,薛白虽然不一定恃才傲物,但眼里没有朝廷确实是真的,连李光弼也能感受到这一点;另外,王承业这人傲慢,不遮遮掩掩,说是杀杀薛白的威风,就不会杀薛白这个人。
但李光弼还是道:“眼下是非常时节,薛白年轻热血,为平叛而奔走疾呼,万一挫了他的志气,对府君心生怨尤?”
“一个常山太守逃到河东地界,我拿下他没道理吗?!他若真有能耐,守着常山,派信使来递信足矣。”王承业喝道:“还有,我若真心对付他,不会假你之手,眼下你还不是想放就放吗?!”
李光弼无奈,指着匣子里的人头道:“敌将首级在此,军情如何还有假?”
王承业沉吟起来,摸着下巴缓缓问道:“你与高仙芝关系如何?”
话题突然转到高仙芝身上,李光弼一愣,接着明白过来。
若依惯例,高仙芝灭小勃律国一战的战报应该是,在节度使夫蒙灵察的英明带领下,诸将协作,高仙芝领了军令,千里奔袭俘虏了小勃律王。如此一来,高仙芝得到的赏赐并不会减少,那泼天大功依旧足够他几辈子吃喝不尽,还能得到许多人脉。
但高仙芝不那么做,故意显得夫蒙灵察就是一个尸位素餐的废物,安西四镇唯有他有胆有识,敢为人所不为。故而,在所有人都认为高仙芝坏了规矩的情况下,圣人还是调走了夫蒙灵察,那是对夫蒙灵察的无能的不满。
现在再看眼前这件事,安禄山一叛,短短十余日间河北沦陷。而井陉口乃是平叛的最关键之地,是连接山西、河北的要道,接下来若战事顺利,土门关一役就是平叛的转折点。
在王承业想来,如此大功,依惯例首功就该属于最高一阶的官长,也就是河东节度使,怎么能是一个弃城而逃的太守、一个投降叛贼的长史、两个侍奉杂胡的贼臣?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李光弼语带试探,道:“薛白年轻识浅,不知规矩。关于土门关一役的战报,请府君着人再写一封,如何?”
王承业之所以让他押下薛白,除了给个下马威之后,也是想要单独与他谈此事,由他去试探薛白的态度。
既然李光弼识趣,王承业也就点了点头。
***
薛白并没有受到太苛刻的对待,被押在太原城的一间驿馆中。
杂役给他打了热水,在木桶里一直放到凉了,薛白却是埋首案牍,到最后还忘了洗。
等李光弼来了,他已标注了一张兵势图。
在这样的战乱初期,天下间能够掌握叛军意图、兵力分布,并且知晓如何平叛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也就是说,这样一张地图是极珍贵的。
薛白搁下笔,揉了揉眼睛,把兵势图递给李光弼,笑道:“我这个囚犯招供了,这是供状。”
“薛郎万莫介意,王承业虽然傲慢了些,对你没有歹意。”
“没关系,能出兵就好。”
李光弼略略犹豫,开口,尽量委婉地表达了王承业的意图,道:“薛郎知道,往朝廷报功自有些章程……”
“可以。”薛白听得懂,非常痛快地答应下来。
若是“贼臣不救”导致颜杲卿满门被割杀的悲剧,是因为颜杲卿写的奏报有问题、犯了与高仙芝一样的错误,那好,这次他薛白可以顺着王承业的意思写。
“真的?”
“只要能够出兵常山郡,战报随王承业怎么写。”薛白回答得依旧干脆,同时目光仔细观察着李光弼。
李光弼并未感受到薛白那打量的目光,一心想要尽快推进平叛事宜,道:“我这便去回复府君,薛郎且等我好消息。”
薛白道:“何不一道去?如此,等王承业答应下来,我们可第一时间商议出兵事宜。”
说着,他指了指李光弼手里的战略图。
***
这是两人第二次去见王承业,经过一番折腾,天已经大亮了。
策马到了太原衙署前,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喊道:“前方可是薛太守?”
薛白转过身看去,只见一队太原兵士正带几个风尘满面之人过来,他认出了其中几人,有袁履谦的家中管事翟万德,有真定县令张通幽。
“太守。”
“你们如何来了?”
“阿郎得知了土门关的消息,命我等连夜赶来。”翟万德一瘸一拐地上前,道:“府君听闻,叛军已巧渡黄河,攻洛阳甚急,局势紧迫,已举旗反正,传檄河北诸郡。”
“这般急,袁长史不怕叛军调头杀回常山?”
“阿郎说杀回来才好,正可解洛阳之围。”翟万德道,“何况薛太守已守住土门关,想必援军一定来得及。”
因这句话,薛白不由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他没说什么,只想到要尽快让河东出兵。
接着,薛白的目光落在了张通幽的身上,微微蹙眉,他曾听过颜杲卿介绍张通幽,说的是“进士出身,大节不亏”,而他在常山太守的任上,与张通幽几次相处,确实能感受到其人对朝廷的忠心。
但有一件事,张通幽有一个兄长薛白也认识,正是天宝六载在长安科举不中之后到范阳幕府做事、如今成为安禄山谋士的张通儒。
此时,撞到薛白审视的目光,张通幽上前,郑重地长揖一礼,道:“下官的兄长陷于叛贼,故而向袁长史乞求前来报信,以期为朝廷立功,挽救宗族。”
薛白点点头。
有趣的是,他是实际上的主事之人,却也是唯一不被王承业允许入内见面之人。
他只能在衙署的前院等着,看着那一群人走向幽深的门洞,对于说服王承业并无期待。
很久,李光弼等人还未出来,薛白想着天下各地的局势,难免有些心焦。最后干脆找了个阴凉处,扫掉上面昆虫的尸体,枕着手臂和衣躺下,利用这样的时间补个觉。
有风吹来,落叶掉在他脸上,他睁眼看去,头上也不知是一棵什么树,枝叶稀疏,但从这个角度正好能透过枝叶看到湛蓝的天空,是往日不易见到的美景。
他就躺在那看着蓝天、树枝,以及被吹落后向他飘过来的叶子,心想,如果不是乱世就好了,自己能这样悠闲地躺上一整天。
不知过了多久,隔着院墙,有争吵声传了过来。
薛白遂起身,往大门外看了一眼,见王难得已经匆匆赶到了。
***
“出兵?如何出兵?!”
大堂上,王承业正在怒叱李光弼。
“伱听到了几个附逆伪官的一面之词,就要把太原兵力调派出去?”
“有首级为证,岂是一面之词?”
“够了,我自有判断,我才是河东节度使!”
王承业倏然起身,走到了堂中的一张大地图前,大手“啪”地一拍,道:“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局面吗?叛贼的计划就是北都、东都要一起打。如今是我坚守太原,他们只好集结兵力去打洛阳。”
这话是对的,他所指的叛军路线,与薛白战略图是一致的。
“我守太原,蔡希德大军未得寸进。然而,河北诸郡不到半个月已沦陷于贼,俱是废物。”
“话不能这般说。”李光弼道:“太原山河襟带,地势险固。河北却是一马平川,无险可依。”
“不必为他们找借口!”王承业喝道,“我只看到他们逃的逃、叛的叛,城池尽弃,仅以两颗首级便要我出兵。但我问你,他们跑来请我出兵,到底是真要切断安禄山的归路,还是打算让安禄山以奇兵偷袭太原?”
“府君是不信薛白与袁履谦?”
“我不敢信。”王承业道:“雄武城就在北面,蔡希德大军兵临城下,我岂敢拿太原冒险?一旦我分兵出城,遭遇到蔡希德、安禄山的骁骑,战得过吗?”
“府君,薛白已设计引诱蔡希德分兵往井陉,这支叛军未带粮草。只要府君以一支轻骑出战,与土门关首尾呼应堵住井陉,则这支叛军进不得进、出不得出……”
“太原府是什么样的兵马?范阳、雄武城又是什么样的兵马?”王承业道:“常山郡可以丢,太原城若是丢了,长安早晚守不住,谁担得起这样的重责?!”
站在他的角度而言,这些话显然是非常有道理的。
在不信任薛白等人的情况下,先集中精神守住北都,不被任何情报所迷惑,这是最安全稳妥的办法。
作为一个没怎么上过战场的羽林大将军,这样的思路其实已经非常了不起了。寄望他像王忠嗣一样,领着不熟悉的兵马,出城冒险,立下奇功,从某方面而言,确实是强人所难了。
李光弼沉稳坚毅,但并不是一个擅于辩论的人,一时竟是哑口无言。
正在此时,薛白大步从前院走来,高声问了一句。
“如此说来,你是铁了心不肯出兵了?!”
“当然。”王承业微眯着眼看向薛白,叱道:“谁让你来的?!”
薛白道:“你可知河北还有不少官员心向大唐?你可知你代表的是朝廷的威严?只要切断安禄山之退路,叛军不战自溃,平叛即在眼前。”
“我问你,谁让你来的?”
“若不出兵,奏报怎么写,只怕不能如你的意了。”
王承业闻言,冷笑道:“此事不由你说的算,这里是太原,不是你一个逃官可以放肆的地方。”
薛白步入堂中,问道:“你未免太自信了?”
王承业眼神中愈发显出傲慢之色,满脸自信地仰起头,提高了音量,问道:“知道圣人为何遣我来吗?”
“不知。”
“我姓王,太原王!”
太原王氏当然是非常厉害的世族,当今圣人的第一任皇后都还是太原王氏出身。
王承业与王皇后是同族,是南梁右卫将军、中书令王神念之后,总之是显赫望姓,才得以一路高升为羽林大将军。
但在听了他这样一句气势磅礴的话之后,薛白反而失望地摇了摇头。
看来,道理是说不通了。都到了这样一个社稷倾覆在即的时刻,某些人还放不下世家大族的偏见与傲慢,岂能把希望寄托在其人身上。
也无妨,薛白这次来,本就不是为了说服王承业。
他是来说服李光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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