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就因为其出身太低,朝廷给了章仇兼琼足够的官职,却没给他足够的名望。
也许是因为杨国忠,也许是因为功劳都归于圣人了……
薛白放下手中的文犊,心想,反正大唐群星璀璨,也不差这一颗。
“郎君。”
“怎么了?”
“有人送来了一个消息,说是,章仇兼琼病逝了。”
薛白一愣,抬头往天空看去。
此时尚是白天,他一颗星星都没有看到。
***
兴庆宫。
一个宦官脚步匆匆赶进大殿。
“圣人,殿中监章仇兼琼,病逝了……”
“慢着。”
李隆基抬手,禁止了这宦官说话。
他正在冥思苦想,嘴里轻声念叨着什么。之后,他抬着的手上下起伏,带着轻快的韵律。
“有了!”
李隆基忽然惊喜地叫了一声,道:“朕谱出来了。”
“圣人?”
“快拿朕的箜篌来,再让太真、梅精、念奴来听……都来。”
“遵旨。”
“对,别忘了永新,把永新也请来。”
那来报丧的小宦官也连忙将奏章放下,跑去拿箜篌。
很快,诸多美人汇聚,只见圣人面露得意,却不知为何。
“你们可听过薛白那首不像诗的诗。”
“答圣人,听过。”
“他是出了个谜题给天下人啊,朕答出来了,且都听着吧。”
箜篌声响,曲调轻快悠扬。
李隆基弹着曲子,看向许合子。
许合子会意,顺着这曲子,开口唱了起来。
那首原本念着不成韵的诗,由此成了好听动人的歌。
“……”
歌声飘出南熏殿,渐渐也飘出了兴庆宫。
没过多久,这首琅琅上口的歌已让长安几乎每个人都会唱。
“我从山中来,带来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开花好……”
第342章 西南
金城县。
此地距长安九十里,原是雍州始平县,如今则属于京兆郡管辖。
六月初九的午后,随着太阳西归,暑气也散了些。县衙里的官吏们换了便衣,下衙还家,一派悠闲景象。
杜五郎打了个哈欠走出衙门,在台阶处伸了懒腰,准备回家带薛运娘去城东新开的酒楼用饭,再去看一场板板腔。
板板腔也叫“弦板腔”,是由这边的乐器“弦子”“板子”伴奏,结合了戏曲,颇有意思。
这边还有个特产是大蒜,便宜又好吃。
正想着这些,杜五郎忽听人唤了他一句。
“杜誊?”
近来都是被人唤作“杜少府”,忽然有人直呼其名,他颇不习惯,回头看去,不由惊讶。
“杨暄,你怎么来了?”
“嘘。”
杨暄上前,小声道:“莫呼我的名字,我是逃婚来的,你快给我找个地方住下。”
“你?逃婚?”杜五郎愈发惊讶,“伱打算逃到哪里去?”
“还去哪里?你傻不傻?我就是来找你的。”
“找我?为何找我?”
“你我是同窗,又是同年,你不是我最好的朋友吗?”
“啊?”
杜五郎因太过惊讶,慌张了一下。
若提到“最好的朋友”这句话,他脑子里只有一个人影,那就是薛白。至于其他朋友,那也得是元结、杜甫、皇甫冉、颜季明等人,杨暄真的得要排到很后面。
可他再回过想来,看着杨暄那不太聪明的眼神,莫名地有些愧疚起来,问道:“那个,你找我……找我有什么用啊?”
“快给我拿些吃的来,我快饿死了。”
两人边走边谈,杨暄说起家中给他安排的亲事,大吐苦水。
“阿爷让我娶万春公主,他马上要去川蜀了,出发前要把亲事订下来。还是我二弟偷偷告诉我,迎娶了公主,我就不能在外面养女人了!”
“其实,你就算不娶公主,在外面养女人也是不太好。”杜五郎小声嘀咕道。
杨暄根本不听他说话,挥着手,激动道:“我还听说万春公主脾气坏得很,我是万万不能娶她的。”
杜五郎道:“可你这样跑出来也不是事,问题还是在那里。”
“我二弟会解决的,我躲一阵,等阿爷去川蜀了就能回长安,对了,你知道薛白也要去吗?”
“收到了信了,我给他写十封信他才能给我回一封……”
入暮前,杜五郎便在金城县的客馆里给杨暄安排了客房,又让店家把酒菜送到屋子里来。
杨暄原本是带了两个随从与马匹的,快到县城时被杨国忠派人追上,他是独自跑了半个时辰才进了县城的,累得不轻,当即大块朵颐。
两个同窗许久未见,互问了近况,杜五郎原本想说一说在县尉任上如何如何,杨暄根本不听,自顾自地说长安有多好,说到后来,大哭不已。
“长安啊长安!离了长安我好想哭……呜呜呜,外面什么都没……呕!菜也太难吃了。”
杨暄吐出一口大蒜,整张脸都皱起来,连饮了好几口酒,又嫌弃道:“劣酒。”
“别哭啊,你很快就能回去了,对了,你的官职怎么办?”
“你知不知道我们有个同年,被南诏捉去了?”杨暄忽然到一桩趣事,拉过杜五郎,说起闲话来。
“啊?”
“和我们一起天宝七载明经及第的,就是同年,懂吗?”
“谁啊?如何就被捉去南诏了?谁把他捉去南诏的?”
“郑回,被南诏那个什么凤捉走了。”
“郑回?”
杜五郎想了想,依旧是没有印象。
明经科没有进士科那么风光,及第之后也未曾集宴。且他毕竟是春闱五子之一,来往的都是李栖筠、刘长卿这些才名远扬的进士。
“郑回就是那个……自称是荥阳郑氏,其实家里穷得揭不开锅,高高瘦瘦,比我们大三五岁,长得有我四成俊俏,你想起来了?”
“好像是有那么一个人。”杜五郎奇道:“我都不识得他,你如何识得?”
“他求我帮忙谋的官啊!”杨暄理所当然道,“我为他谋了一个县令哩。”
“噗。”
杜五郎一口酒不小心喷出来,连忙擦了,讶道:“县令?我都只是县尉。”
“真是县令。”杨暄道,“西泸县令,我记得很清楚,我把他给我的钱给阿爷。阿爷让我给他选个官,我一看有个县令,就替他选了。”
“西泸?”杜五郎思忖着,迟疑问道:“不会是……巂州的西泸县吧?”
“我哪知道,反正,我近来才知道,离南诏挺近的。要不然,郑回也不会被南诏掳走了。”
杜五郎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无话可说。
“你看我做什么?”杨暄道,“怪我不给你谋官?郑回给我使钱了,你又没有,他可是举贷给我阿爷送了礼。”
“举贷?”
“是哩,问通善寺的典座借了一百贯,约好以每月的俸禄偿还。如今他被掳了,连本带息都还不上,秃驴们还要钱要到我头上来,该杀!”
杜五郎倒是听得懂,长安城中的借贷,除了东、西两市里的柜坊之外,寺庙放贷最为方便,因佛家不沾铜臭,称为“香积钱”,其实,本金称“功德”,利息称“福报”。
这都是长安老规矩了,如今薛白、杜妗的丰汇行,插手的便是这桩生意,因而杜五郎知道,但他再一想,郑回当时谋官时还没有丰汇行,利息……哦,福报想必是不低的。
“我算算啊。”
杨暄掰着手指头算了老半天,喃喃道:“天宝七载,到九载,哎呀,反正秃驴们问我要两百贯,我才不给。”
“不给会怎么样?”
“不给,他们就要将郑回的阿娘、弟弟妹妹都卖掉呗。”
“岂可如此?”杜五郎道:“他远赴边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郑回被俘而不是死守,家眷不落罪已经算好的了,谁还能替他还钱?”
***
南诏。
风从洱海的水面上拂过,极远处,洱海与苍山的交界之处,正在修建一座关城。
络绎不绝的队伍涌向太和城。
太和城中,王城兵所中有一间大牢房。
郑回躺在肮脏的茅草上,望着从墙缝中透进来的一缕阳光,思绪已回到万里之外的长安。
他家在通善坊,是个租赁来的二进小院,前院养了鸡,他阿娘每天都会喂。他阿娘其实出身于太原王氏,年轻时也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后来虽然家道中落了,也从不忘教导他们兄妹三人礼仪。
幼年丧父,他在阿娘含辛茹苦地拉扯下长大,寒窗苦读,好不容易中了明经,举债补阙,结果如今身陷囹圄,也不知家人要如何是好……
“旧山虽在不关身,且向长安过暮春。”
“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
郑回喃喃念着诗,忽觉得记忆里的长安模糊了起来,抹了抹眼,才发现自己眼里已满是泪水。
忽然。
牢房的大门被打开,有人往这边走来。
“县尊,你还好吗?”
“如之?”郑回挣扎着站起身来,趋步到栏杆边,目光看去,来的果然是西泸县中的户曹主事高如之。
“县尊,云南王信守诺言,没有杀害县城百姓。”高如之赶到牢栏,郑重执礼道:“明府以一人之力,保全一县父老之性命,功莫大焉,请受我一拜。”
“你这是……降了?”郑回问道。
“岂是降了?”高如之道,“都是大唐的臣子,而非外敌,何事不能化干戈为玉帛。”
郑回怒道:“阁罗凤反了!”
“都是误会,误会啊。”高如之道:“是张虔陀欺云南王太甚,无礼索贿,甚至淫辱云南王的妻妾……”
“够了,旁人不知阁罗凤的自立之心,你我能不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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