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退远些。”
“我不怕。”
薛白连忙与众人拉着王忠嗣退到一旁,捂住耳朵。
回头看去,引线燃尽。
“嘭!”
泥土四溅,火药的威力炸得周围的沙石四溅,弹得人生疼。
王忠嗣却是哈哈大笑,在薛白看起来,这四十多岁的人,愈发像是个过年时点爆竹玩的顽童。
“这用泥一裹,果然不同,又是何道理?”
薛白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故作高深,道:“火药燃烧会有大量的热量,聚集在紧闭的空间里,与外面有了巨大的气压,也就爆炸了。”
没想到王忠嗣竟是听懂了,点点头,道:“便好比是屁,一下放出也能崩死人。”
“大抵便是如此。”
“那又是何物?”王忠嗣指向箱子里一根奇怪的棍子。
赵余粮遂将它拿起来,欲言又止。
薛白便道:“这是他的武器,此物很难造,工匠也是费了很大功夫才打磨出几杆,一时难以量成,亦难以使用,将军暂不必理会,只当他是个特例。”
王忠嗣见他不愿说,笑了笑,也不追问,反正都是他军中,早晚都能见识到,便容薛白卖个关子又如何。
“走,去看看炮弹抛出后的威力。”
……
眼下军营还没有肃清,每天都有各方的大小转运使运送物资过来,鱼龙混杂,哪怕没有吐蕃、南诏细作,也可能有朝中的敌对势力在窥探虚实。
王忠嗣还在装病,原本只是悄悄过来看一眼军务进展的,偏是有些玩高兴了,太过显眼,这一番折腾,军中已有少许人留意到了。
“吁!”
策马赶到一个浅坑前,王忠嗣目光看去,打量着那些被炮弹摧毁的树枝,满意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管崇嗣策马赶了过来,低声禀报了几句。
“末将已排查过,军中可疑的只剩那几人。果然,将军方才一离开,便有人想去通风报信……”
“拿下。”
“喏。”
薛白离得近,隐约听明白了是什么事,心中好笑,王忠嗣看起来像是个玩脱了的孩子,实则治军自有手段,今日之后,把打探虚实者清理个干净,他明面养病,暗地里大概便要到军营里整训了。
一行人重新赶回大营,这次却是策马疾驰。
马速一快,骑术高低便显出来了。
王忠嗣、王韫秀等人冲在最前面;薛白刻苦练习骑术,勉强能跟着他们;元载出身贫寒,以前没骑过马,平时不显,此时便慢了;乔二娃、赵有粮更是近年来才开始骑马,落在了最后……
奔了一会,还未到大营,只见前方尘烟飞扬,有一队士卒正在追逐一名骑士。
“莫让他逃了!”
却是管崇嗣带人去清理军中细作,没想到让其中一人逃了,这人骑术高超,身手矫健,竟是冲出了包围。
双方迎面遭遇,擦肩而过,管崇嗣的喊声才传过来。
王忠嗣迅速勒住缰绳,喝道:“十二娘,射杀!”
“喏!”
王韫秀带了弓箭,当即纵马跑了个小圈,重新向那逃窜的细作追去,瞬间便与薛白擦肩而过。
此时,元载才姗姗赶来,正与那细作迎面相对。
“元郎!”王韫秀想让元载躲开,莫被对方伤到了,但话到嘴边,将门女的急智却是让她喊道:“拦住他!”
她怕示敌以弱,提醒对方把元载劫持了。
夫妻二人倒也默契,她一喊,元载便躲开来,任那骑士倏地窜走。
王韫秀则在马上张弓搭箭,眯着眼,瞄准。
……
赵余粮正跟在乔二娃后面,拼命驱马,连追上元载都有些吃力。
忽然,乔二娃道:“怎么回来了?”
两人都没上过战场,见了前方的尘烟,皆发了愣。
下一刻,矫健的骑士穿出尘烟出现在他们面前,王韫秀喊了一声“元郎,拦住他”提醒着他们那骑士是敌人。
“嗖!”
一只箭射向那骑士,但竟是被他低头躲过了。
接着,便听薛白喊了一句。
“赵余粮,射杀他!”
赵余粮这才勒住缰绳,有些笨拙地翻身下马,把挂在身上的火铳解下来。
他其实很紧张,额头上都出了细汗。但因为平时练得多了,一切动作都是下意识做的。
架好火铳,左手持铳,把火药包装填好,拿出火折,单手打开,吹了几下,点燃引绳,好在风不大,他把火绳放在蛇杆夹子上,打开药锅盖,换右手持铳,瞄准。
他动作非常快,一双粗糙的手也很稳。
但这会工夫,那骑士已跑出了三十多步。而那个漂亮的王将军之女也策马赶上来,再次张弓搭箭。
赵余粮深吸了几口气,不去想这些,只紧紧盯着远处的那个身影。
引绳还在烧。
“没想到,你除了种地,还有这天赋。”
“赵余粮,你真准啊。”
其实,他第一次射中,真的就是运气好,但被同伴们一夸,他就太过欢喜了,于是攒足了劲非得把这支火铳使好,除了平时一起练习,他私下里还在偷偷地练。
为了练眼神,盯着飞虫看了一个个下午;为了练手稳,拿针线给他婆娘绣了一条癞蛤蟆吃天鹅的肚兜。
他知道自己能做好这件事的。
“嗖。”
一支箭矢发出破风声,前方那个声音还在策马狂奔。
赵余粮瞥了眼引绳,微微调整了一下火铳。
他扣下扳手,蛇杆夹子把引绳拉进药锅,点燃了火药。
“砰——”
长安郊野上一声响。
薛白勒住缰绳,向远处看去,心想,少有人会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但,总是发生了一些改变。
当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大唐王朝这驾马车横冲直撞,撞向分崩离析……他总算是向这车轮开了一铳。
***
次日,一封秘奏被呈进兴庆宫。
它没经过省台,而是直接由内侍省递到圣人的御案上。
这是王忠嗣奉命挂帅伐南诏而拥有的特权。
奏折主要是说了他目前整训的情况,最后以几句话盛赞了薛白,称其所呈军器皆十分有用,所举荐者皆是人才。
李隆基看过,捻着须,沉思着。
正在排演戏曲的杨玉环回过神来,问道:“圣人,在想什么?”
李隆基眼中的思虑一闪而过,抬起头,朗笑道:“薛白又进献东西了,他只要肯做事,做得定是不差的。”
杨玉环不由奇道:“圣人近来倒总是夸赞我这义弟。”
“他有功嘛。”李隆基放下奏折,满意地点点头,道,“有功便当赏,待平定了南诏,朕该好好奖赏他……”
第319章 汝阳三斗始朝天
右相府,李岫代父批着公文,忽然“哈”地笑了一声,将手中文书递到薛白面前。
“这封,由你亲自来批。”
薛白目光看去,见上面写的是任薛白兼差剑南军度支副使。
这是他给王忠嗣献军器得来的第一个回报。
他遂接过李岫递过来的尚书左仆射的大印,“啪”地批允了这一任命。
“持宰相印,给自己任官的,少见。”李岫笑道:“如你所愿,近来事事顺遂。”
薛白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警醒。国事不顺,个人太顺,未必是好事。”
李岫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认为他阿爷若能作这般想,右相府以后的危险便能小很多。
但薛白看似态度谦逊,实则狠狠把握住了这个机会大肆提携党羽。他借右相之权,已把元结迁为解县县令,迁皇甫冉为军器监主簿,迁杜甫为左拾遗,又把刘宴、第五琦、杨绾放到河东榷盐的位置上……算时日,皇甫冉、杜甫也该快回京了。
“对了,郡主许婚安庆宗一事,有消息了。”李岫接过文书,同时漫不经心地道:“圣人封庆王之女为荣义郡主。”
薛白闻言动作略略一滞,迅速恢复了从容自若,但心中却甚是诧异。
“我猜错了啊,一直以为圣人会借机封赏侄女。”李岫见他不答,自嘲一笑,以意味深长的语气道:“终究还是薛郎了得,不声不响,又做成了一桩大事。”
“此事与我有关?”薛白讶然。
“你我之间,卖关子便没意思了。”李岫道:“旁人不知,我还能不知伱与庆王的关系吗?这次,不是你帮庆王府挣得了一个郡主封号?”
“不是。”
李岫不信,抬手一指薛白,以不满又无奈的语气道:“回头想来,又被你算计了,你离间我们与安禄山,实则意在逼迫我们倒向庆王。之后,你再利用右相府之势,分化安氏父子,甚至直接拉拢安禄山?”
“若如此,我何必大费周章,一开始便与你们合作岂不更好?”
“不同的。”李岫道:“条件不同,当时右相府更强势,如今却只能受你摆布了。”
“十郎万莫再敲打我,我万不敢摆弄右相府。”
“但不得不说,这局棋下到现在,你已开始占到了优势,朝中重臣、边镇大将,已有人开始倒向庆王、反对太子了啊。荣义郡主这一嫁,形势不同了。”
薛白道:“我坦诚说,此事并非我在背后推动,十郎相信吗?”
“不信。你当我不知太池宴上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薛白问道。
李岫道:“姚思艺不会无缘无故冤你秽乱后宫,你必是去见了谁,促成了此事。”
既解释不清,薛白也就随李岫怎么想。
但正如方才所言,太顺未必是好事。薛白心中揣测,渐渐有了一个颇让他胆寒的猜想——
莫非,李隆基已发现李林甫病了,不动声色地寻找下一个制衡东宫的势力,故意利用他扶持李琮,这才让李琮联姻安禄山。
满朝文武,不过是圣人养的斗鸡,一只败下场了,再换一只,但不管是哪只,休想啄到主人。
这个猜想最可怕之处在于,薛白感到自己与李琮的几次秘谈,已落入李隆基的视线了,他才会纵容自己。
当然,终究只是猜想。荣义郡主之事有各种旁的可能,或是李琮使了力,或是宗室没有更适宜的人选。
***
近来事多,倒让人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其实四月中旬还未过,薛白成亲还不到一个月。
颜季明还在长安,薛白离开右相府之后便特意去见了他一趟。
才被引进庭院,便听颜季明指着他笑语了一句。
“我这妹夫来,必是有事相谈。”
“何以见得?”
“谁不知你薛御史忙。”颜季明道,“连杜五郎到金城县赴任,你也不打算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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