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青岚不由叉腰,道:“我骗你们做甚?就是郎君吩咐的。”
“那做完之后,郎君可有……可有奖赏。”
“自然是有的,都动起来吧。”
薛白之所以如此,其实只是把从陈希烈那里借阅的文书抄录了一份。
但他确实有在走马观花地看着那些官员名录。
旁人不知这有何好看的,他看着却偶尔会写下几个名字,就写在他的一本册子上。
那册子的前面几页记的是要给杜有邻、元结、杜甫、皇甫冉、元载、杜五郎等人安排的官位。这些人中,真正是薛白心腹的,连半数都不到,可能只有杜五郎一个。
薛党还很弱小,还没从杨党的羽翼下成长起来,但如今已有了一个小小的发展机会。
而可能可以招纳的人,就在薛白的笔下,都还处于微末。
“京兆府仓曹裴谞、温县县令刘宴、须江县丞第五琦、太子正字杨绾、太原府参军事严武……”
***
王屋山。
信使骑着快马赶到山脚时,只见山路上有一大队车马正在缓缓行进。
“敢问可是玉真公主仪驾?小人奉右相之命而来,向十七娘递一封家书。”
消息传到队伍中段,玉真公主微微一笑,道:“右相可是缺好马?我等都要回长安了他的回信才来。”
过了一会,书信便递到了李腾空手中。
李腾空展信,看了良久,原本平静的脸上渐有了惆怅之色。
她看得懂阿爷信上的意思,知道自己一不在,阿爷与薛白只怕是又斗起来了……
第284章 授人以柄
十一月初七是张去逸出殡的日子。
天不亮,薛白已起身,倒是青岚还蜷在被窝里呼呼大睡,她以前一贯是早起的,但近来帮忙处理文书反而比家务事还累人,终于是耗费了她太多心神。
没她伺候,薛白连头发都不会束,草草一扎,披了一件素色的麻衣出了门。
长安大雪纷纷,从宣阳坊往皇城不远,此时尚属宵禁,路上没几个行人,他难得清静下来,忽然有些怀念前世的生活,想着听听那时的歌也好,虽说不出具体听哪一首。
突然间有些理解李隆基的喜好了。
到了太乐署,谢阿蛮今天难得也来了,心情不错的样子。
“薛郎可记得?你离开长安前也是这情形。”
“嗯?”
“那时有人过世,你带乐师去哀礼,出门前我给你装扮得憔悴些。”谢阿蛮眼眸亮晶晶的,道:“今日旧事重演,我更能感到伱终于归长安了呢。”
“嗣许王李瓘,当时死的是他。”
谢阿蛮不在乎死了谁,嗔道:“你平时也不来太乐署,只在给人送殡时来呢。”
“毕竟是兼差,长安尉的公务更多些。”
薛白只兼两个差职已忙不过来,实在不知王鉷是如何身兼二十余职的。
他别过谢阿蛮,依旧是与太常寺卿张垍一道去张去逸府上。
一年多未见,张垍没太多变化,富贵闲人总是老得慢,在路上向薛白叹息道:“我本该离你远些的。”
“我又有麻烦了?”
“我与安禄山是好友。”张垍道:“你确实有麻烦,右相想迁你为吉阳县令。”
“听说了。”薛白道:“左相与我说的。”
“看来此事你已有了应对啊?”
“是,左相站在我们这一边。”薛白强调道。
张垍知他故意不给陈希烈留退路,不由笑了笑,继续提醒道:“今日,太子与张良娣都会到,你最好避一避他们,以免有人再提张公是被你气过去的。”
“张公是被安禄山的人吓倒的。”
“随便吧,与我无关。”
薛白转头深深看了张垍一眼,忽道:“寺卿,若哥奴致仕,朝堂中没有比你更适合任中书令的人选了吧?”
“什么?”
“身世、品德、才能、资历,朝中何人能与你比肩?”
张垍沉默了,因无法反驳薛白。
薛白压低了些声音,接着道:“今大唐弊疾重重,难一言以概之。而当先摆在眼前的问题是没有人才了,十余年间哥奴大肆排除异己,其亲信党羽常以一人身兼十数职,放眼朝堂,重臣俱垂垂老矣,壮年者几人?一旦哥奴罢相,社稷庶务,谁可为继?”
张垍是名相张说的次子,风度翩翩,才华横溢,声望著于当世,有着几乎完美的宰相资质,而他心中是否有这个志向,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休再煽动我。”他语气有些严厉地斥了一句,“莫当我看不出你打的是何主意。”
“不错,我心怀鬼胎。”薛白道:“我把东宫、右相、边镇得罪了个遍,如今阿兄走了,我得扶一个重臣登上宰相之位,杨国忠不能同甘,陈希烈不敢共苦,驸马真无意相位否?”
“你难道不知吗?圣人选我为婿,就是不打算重用我,因我阿爷一生被指为专权。”
“圣人从未明言,驸马不可为宰执。”
“自睿宗一朝,驸马就已被排挤出中枢职事了。”张垍道,“圣人不会点我为相的。”
薛白道:“我信事在人为。”
这事第一次肯定是谈不拢的,张垍摆摆手,不愿再与薛白多谈。
……
到了张府,府中一片肃穆。
薛白带着乐师们到了棺木后准备哀乐,不多时,一名身穿红袍的中年官员到了他面前,招呼都没打,径直以吩咐的口吻道:“你气死了张公,还到此处来奏乐?也不怕给太常寺丢脸,退下去。”
“张公是被安禄山的凶手吓倒的。”
“官长让你退下,你还敢顶嘴?!”
“阁下是?”
“太常少卿,李屿。”
李屿神色傲然,接着又补了一句,道:“你真不认得本官了不成?右相第七子。”
两人以前或许见过,但李林甫光儿子就有二十五个,薛白确实是不认得,也不觉得有哪些个厉害人物需要记。
“失敬了,敢问李少卿是在转达右相的意思吗?”
“你是太乐丞,我是太常少卿,我既吩咐你,还有何异议?”
“李少卿。”忽然有身披麻衣的官员过来,道:“寺卿召你过去。”
李屿回头看了一眼,转身走向张垍,还未开口说话,张垍已拍了拍他的肩,语气不善。
“穿成这样?还不快去换了?!”
“我……”
张垍凑到他耳边,道:“别再找薛白麻烦,只会自取其辱。”
说罢,他回头看了眼薛白,点了点头,释放了善意。
相比之前他冷眼看薛白命悬一线,今日萌芽的一点野心已改变了他的态度,愿意在适当的情况下出手保护这个小官。
***
“你七哥怎蠢成这个样子?”
宾客中,杨齐宣见了堂中发生的一幕,小声与妻子议论着。
“惯的。”李十一娘讥笑道:“他从小就狂妄自大,今年披了红袍,舍不得褪下来。”
“张府的丧礼上,未免太无礼了些。”
“你当七哥怕张家?”李十一娘摁低丈夫的头,附耳道:“张家敢嫁女给太子,若非张去逸死得早,阿爷再办一桩杜有邻案又何妨?七哥做事,可从不畏手畏脚。”
“好吧。”
杨齐宣想把脑袋抬起来,李十一娘却还是用力摁着他。
“还有,你知道七哥为何急着找薛白麻烦吗?因为薛白如今交构了杨国忠、陈希烈在与阿爷作对……”
“他有这本事?”
“阿爷要迁薛白为吉阳县令,吏部不批,定然是陈希烈反水了。如今谁能对付了薛白,阿爷自然会器重谁。”
“我呢?”杨齐宣打趣道:“我若做到了,丈人能器重我吗?”
“你有办法?”
“当然没有,说着玩的。”
“我二十五个兄弟都是蠢的,你可知阿爷最聪明的子女是谁?”
“你?”
“要除掉薛白,简单,捉到最有用的把柄就好。”李十一娘转头往薛白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笑了笑,道:“我今日就能捉到他的把柄……”
***
李泌走到薛白身边,问道:“听闻张公是被你气走的?”
“到底是谁在传。”薛白不厌其烦道:“张公是被安禄山派的人吓死的。”
“你不该损张三小娘子清誉。”李泌道,“她遭逢变故,不好嫁人,你也很麻烦。”
“她不好嫁,不是因为张大娘子好赌,张二娘子被幽禁?”
“张良娣没有被幽禁。”李泌道:“她三日前生下了一位皇孙。”
他语气依旧很平静。
薛白却问道:“忧虑吗?你原本该是希望能有一位顺利继位的长子。”
“虽然此事言之过早。”李泌沉吟着,之后以唯有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但确感忧虑。”
“李亨无远略啊。”
李泌不介意薛白的风凉话,轻声道:“我知你接下来的打算,我们有一段路恰巧顺路。”
薛白想了想,难得没有拒绝东宫释放的善意,道:“张垍为相,你以为如何?”
“正合我意。”
李泌目光示意,薛白低头一看,在他的宽袖遮掩下,与他小小地击了个掌。
两人由此约定好一起斗倒李林甫、安禄山,扶张垍为相。
其实,此事并不需要张垍同意。
“圣人心境变了。”李泌继续说着悄悄话,“杨公、张公接连过世,圣人心有戚戚焉,对东宫的态度有所缓和。”
“这话,你自己相信吗?”
李泌笃定道:“相信与否,不如静观其变,我们不缺时间。”
下一刻,周遭的私语与啼哭声都停止了,披麻衣的宫人们小步趋进堂中,在两侧站定。
“圣谕至!”
众人纷纷转头看去,只见李亨、张汀被簇拥着走了进来。
李亨愈显得憔悴、苍老了,头上添了许多白发,看着并不比李隆基年轻多少。他身为太子,此时却在搀扶着张汀。
张汀刚生产完没几天,最是怕风的时候,身上围着好几件披衣,头上罩着麻布,只显出一张苍白的脸。
她胖了许多,看起来不像过去那般强硬,一边艰难地走,一边窃窃地哭。
到了张去逸的棺木前,她直接拜倒,喃喃道:“阿爷,女儿不孝……”
李亨轻轻拍着张汀的背,向身后的宦官点了点头,那宦官便请出圣旨。
“朕从母之昆弟,以张命氏,锡羡煌煌……今外姻毕哀,中使降吊。常式赗赠之外,另敕赐绢三百匹,布三百端,俾给丧事,呜呼!其生也荣,其死也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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