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殷亮点点头,有些忧虑道:“可是,只见他们孤立我们,不见有人来帮忙啊。”
“会有,王彦暹在偃师没可能没结下善缘,但他们对我们还没有信心……耐心等等”
“既然没案子,我去首阳书院一趟。”
殷亮起身,还不忘叮嘱道:“少府可莫急着去查津税文书,沾到此事,他们是真敢杀人的。
“放心,我到县里逛逛。”
薛白真就不去户曹,换了一身普通斓袍,出了县署,往南市去逛。
他看似漫无目的,其实绕了一圈,目的地正是郭家的奴牙行。
郭阿顺只是个家仆,在或不在,奴牙行依旧能有条不紊地经营,这日下午,店门外便站着一个昆仑奴在劈柴,动作一板一眼,一看就是性格温和、吃苦耐劳的奴隶;店内,一名波斯姬正在翩翩起舞,露出雪白纤细的肚子,修长的手指放在肚脐上抠着。
薛白停下脚步,只看了片刻,有娇俏可人的新罗婢跑了出来,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郎君,救救我可好?”
“买我回家好不好?我怎么都能做……”
少女话说得不流利,带着异域风情。摆出恳求的表情,眼神里满是期盼,摇了摇薛白的袖子。这寒冷的天气里,她穿得很单薄,肩上的肤肌吹弹可破,身材分明娇小玲珑,彩绸却裹得十分饱满。
姜亥却不怜香惜玉,把带着刀疤的丑脸凑上去,骂道:“还不放开?!”
“呜”
新罗婢吓得眼里闪了泪花,可怜巴巴地躲到了一边,还一直盯着薛白。
已有气质和善的奴牙郎从店里出来,笑容可掬地走来。
一瞬间,薛白想到很多事,他若问了价,带的钱肯定是不够的,少不得得摆出县尉的气派来,今日自诩救了人,不知不觉中反被对方收买了。
郭万金这种巨富,收买权贵是非常愿意下血本的。
不等那奴牙郎到近前,薛白带着姜亥走开了。
“你说,他们是认出我了,还是看我有钱?”
姜亥咧嘴笑道:“也许是看阿郎长得俊,而且一看就是多情的。”
说话间,两人出了南市,往东走,循着城墙是一片鱼龙混杂的民居。
“阿郎,不过去了吧?”姜亥小声道:“有人跟着阿郎。”
“怕了?”
若是老凉,不能被这么简单就激到,姜亥不一样,真就随着薛白往狭窄的巷子里走。
路越来越窄,破墙中间的小路只能容一人,地上满是秽物,臭不可闻。
“哈?”
姜亥忽然笑了一下,因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原来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任木兰。
“你还要告状吗?”薛白问道。
“不告状。”
任木兰摇了摇头,不敢离他们太近,像一只警惕的野猫。
薛白有耐心问道:“有话和我说?”
任木兰点点头。
“饿吗?”
“饿。”
薛白没把人带回家,找了个小摊,要了几份胡饼,三碗羊肉汤面。
任木兰如猛虎扑食一般,腮帮子就没停过。
“慢点吃。”
好不容易,她猛灌了最后一口羊汤,将嘴里的胡饼咽了下去,脏兮兮的手抹了桌上的饼屑舔了。
“什么事,说吧。”
任木兰不说,只看着桌上剩下的胡饼,待薛白说了一句“你的”,她便往怀里塞。
拿了饼,她当即起身往后退了几步,与姜亥保持距离,对薛白也有些警惕,喂不熟一般。
也就是这般,她才能从郭阿顺手里逃掉。
准备好随时逃跑了,她才道:“王县尉不是自杀的,你管不?”
“管。”薛白道:“在洛阳,纸条是你递的?”
任木兰不管他问什么,只说她知道的,道:“那夜下了大雨,我们的屋顶被砸破了,出门躲雨,在水渠边发现了阿仪哥,他被砍了,伤得很重。”
“王县尉的随从王仪?”
任木兰点点头,道:“有人在追杀他,我们把他藏起来了,给他找了药,他去长安告状,你是他找来的吗?”
“谁在追杀他?”
“不知道,我就知道这些,你是他找来的吗?”
“算是,你说你们’,都有谁?”
“我们就是我们。”
任木兰说过了要说的,抱着怀里的胡饼转身就要走,却听身后薛白向摊主道:“再来二十张胡饼。”
胡饼还需现烤,摊主是个老汉,揉着面团,偶尔加点水。
看了那黑色的黄木勺里的水,薛白皱了皱眉,背过身,只当没看到。
任木兰却看得很认真,盯着一团面被捏出来,揉圆,按扁,洒上芝麻,“啪”一下贴在炉子上……等微微闻到了香气,她才没那么警惕了。
“我阿爷读过书呢,但连乡贡都考不上,读书可太花钱了,一卷集注够家里吃两年。那年汝州受了灾,他带我逃荒,说要北上投奔他一个有钱的友人,到了嵩山他就饿死了,我揣着最后半块饼,跟着乡亲们要去洛阳,到偃师我就走不动了。”
“一开始不放粮,有妻子儿女的就卖了,后来听说黄河沉了船,官府雇脚力,走陆路运粮食到长安,他们就去了。逃难来的许多人,死了的,卖了的,走了的,老得走不动了就躺在墙根那里,我们这些没卖掉的孤儿,是王县尉收养我们到养病坊……”
薛白听说过养病坊,全称是“悲田养病坊”,最初是寺庙救济贫病,在寺院里设病坊。武后时,设置官员管理,或赐下田地,以收成来救济老病孤儿,或给本钱,以利息来办。总之是官办,寺僧管着。
一般而言,一个养病坊给田五顷至十顷,已能够赈济平常的孤老了。
“你们如今还在养病坊?
“没有,王县尉病了之后,郭阿顺来抢人,我们就跑出来了,没多久,王县尉就死了。”
“他死前病了?”
“阿仪哥说,他们本来要他慢慢病死的,但长安出了事,上门把他砍死了。”
任木兰相当心硬,说到谁死了,表情都没变一下。
姜亥见她这样,不由问道:“你阿娘呢?”
“早都死了。”
此时香喷喷的胡饼出了炉,芦苇叶包不下二十个饼,摊主不情不愿地拿了块麻布来包。
任木兰多得了一块布,不由大喜,拎着包袱就跑。
路上,她怀里有一块胡饼从衣服的破口子里掉出来,她连忙回头捡起,拍了拍,叼在嘴里。
薛白还是与姜亥跟上去看了一眼。
那是在城东南民居里的一个算不上屋子的地方,原本的两户人家当了逃户,宅院被一个小商贾买下,给船夫住,两座宅院的土墙间原是个猪圈,搭了个棚,住着七个大大小小的孩子。
“渠帅回来了。”
“看我带什么回来了。”
所谓“渠帅”,大概就是无赖豪侠对首领的称呼,也有一些盗贼这么称呼首领,甚至还有黄巾三十六渠帅之类,总之就是混混。
这些孩子怎么活下来的,薛白一看就知道,包括任木兰在内,全都是在码头上偷东西的扒手。
依他这个县尉的职责,该把他们都捉捕归案。
姜亥看得嗤笑一声,骂咧咧道:“啖狗肠,前几日还到官府报案,原来是个小偷小摸。”
“走吧。”
薛白看了看天色,带着姜亥转回官署。
此时许多吏员已经下衙了,六曹公房里只有稀稀疏疏的吏员,县令、录事、主薄都不在。
帐史刘塗是户曹里的老人了,正拿着钥匙要把账房锁起来,一只手忽伸过去夺了钥匙。
“啊,县尉?”
“看看津税册。”
刘塗倒也直爽,长吁一声道:“能放在这户曹的,也不是甚要紧册子。真要紧的,县尉也看不着。为难小老儿有何意思呢?”
薛白听了倒笑起来,道:“不为难你。”
姜亥当即“啪”地一声把桌案拍得一震,大骂道:“啖狗肠!县尉要看册子都不能吗?”
刘塗吓了一跳,手里的钥匙掉在地上。
薛白俯身拾起,道:“去吧,被县尉强抢了。”
“这真是……唉,告辞了。
刘塗大感晦气,暗骂县尉就这样做事,谁能服气。
目前为止,薛白虽有了很多的分析,甚至认为许多事实都明摆的,却还没有确凿的证据。
证据该在账本上。
他打开格门看了一眼,户曹这边确实都没有太紧要的册子。
津税簿、色役簿、青苗簿、和采簿……都没有,但却有县署半年内的收支簿、民间买卖田亩的过契留档等等。
薛白还意外地发现一本记录脚钱收支的账簿,他翻了一会,忽然意识到不对,重新翻了回去。
因他发现,其中被人撕走了两页。
再看别的账簿,找了许久之后,他又发现了一处缺页。
不该是县衙吏员做的,与其这般撕走,不如直接做假账。
那就是……王彦暹撕走的?他查到不对了,怪不得他们要烧了他书房内的所有文书。
如此看来,整理出来的证据应该是没了。
但未必。
薛白忽然想到,在洛阳递纸条的人若就是王彦暹那个逃走隐匿起来仆从王仪,他那般小心翼翼,莫非是藏着关键证据?
第228章 援手
洛阳。
杜有邻已经在道德坊中赁下了一间宅院,安置妥当。
他不算穷,也不算富裕,祖辈留下的田亩分到他手上的不多,以前又只有一个虚职。但他两个女儿经营丰味楼,钱袋子却有种深不可测的感觉,如今这上等的宅院便是她们置办的。
为此事,杜有邻在女儿面前就有些不够威严,杜嬗性格温柔也就罢了,杜吟确实有些好端架子。
这天中午,才从衙署视事回来,杜始已坐在书房当中,倒显得她才是一家之主。
“阿爷今夜要赴宴?”
“你怎知道?”
杜始反问道:“阿爷怎不早与我说?”
“这话问的,你竟还懂得叫我阿爷’。”杜有邻依旧试图掌握家中的权威。
“洛阳令周铣邀了阿爷?”
“你到底如何知道的?我身边哪个告诉你的?”
杜始也不否认,如今家中随从就是更服她。而且,薛白把杜有邻安插到洛阳来,本就是要掌握洛阳的消息,哪有不在他身边安排人的道理?
“阿爷公务上有事,务必与女儿商量才是,女儿可抵得上你十个幕僚。”
“你啊。”杜有邻头疼,只好摆出宠溺女儿的慈父模样,叹道:“是,周铣邀请我去赴宴,说是请到了公孙大娘在宴上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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