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但若不弄清真相,不仅是胡儿丢了圣眷的问题,圣人还要疑是右相指使的。
必须查出个结果……
一边是来自右相府的催促,一边是来自虢国夫人府的逼迫,萧炅每将薛白多关一天,他都觉得比坐牢还要煎熬。
在等的,便是卢杞找到关键的罪证。
然而,才到薛白入狱的第三天,萧炅得到的却是一个让他诧异的消息。
“什么?”
“有纸商到御史台状告了元户曹,御史裴大夫命人来押元户曹到御史台。”
萧炅道:“御史台一向是王中丞理事,何时轮到裴宽作主?”
“王中丞近来在京郊忙和籴之事。”
萧炅不由皱了眉,连忙招过元捴,问道:“御史台要查你,京兆户曹账目可都平了?”
元捴面露惊讶,第一反应竟是反问道:“怎可能?谁敢查我?”
萧炅一听便知不好,心中不安起来。
还未来得及交代元捴,当即又有小吏赶来,禀道:“京尹,刑部来人了,称要复审薛白殴打元户曹一案,小人不知如何回复,是否引来相见?”
元捴倒不傻,惊道:“查我也是因薛白之事?我可息事宁人,各退一步……”
萧炅心中烦躁,不待他说完,竟是拂袖出了公房,亲自赶去找卢杞。
“子良!”
“见过京尹。”
“可有眉目了?”萧炅急切,道:“本府这京尹的位置可不好坐。”
“敢问京尹,可是出了何事?”
“还能是何事?你与元捴亲近,他若栽了,你也休得好过!”
卢杞眼看萧炅失态,连忙抬手应道:“已有新的进展,下官命人盯着虢国夫人府,有人见到身形可疑者藏进了丰味楼。”
“可确定?本府派人去搜?”
“还请京尹再待一两日,确认清楚。”
“务必尽快,不可耽误了右相大事。”
“喏,一定尽力。”
卢杞郑重起礼,送走了萧炅。
但他一起身,却是立即离开京兆府。
城郊驿馆杀人案他查不下去了,因为他太贪心,既要右相府给的眼前,又想要东宫给的以后,已经不可能踏踏实实去查了。
卢杞赶回家中,直奔书房。
推开门,身披红色官袍的卢奕正在翻书。
“阿爷!”
卢杞大呼一声,直接拜倒。
“孩儿初入官场,不知天高地厚,行事自负,犯了大错,求阿爷救命!”
卢奕回过头,皱眉问道:“出了何事?”
“京兆法曹位置不好坐,孩儿恐步了吉温后尘,求阿爷为孩儿谋个外调的机会……”
卢杞没诈成薛白,却被薛白诈住了。
他才不是裴冕,也不想当裴冕,没必要为右相或东宫卖命,预感到事情不妙,已决定趁还没得罪人,尽快抽身离去。
毕竟是宰相之后,犯了错不要紧,多得是重新来过的机会。
不像那个宰相女婿元捴,马上要被推到风雨之中了……
第145章 秉公无私
过了九月中旬,天气转凉,禁苑中的桂花开了,十里飘香。
琴声悠悠,伴着薛琼琼婉转的歌声。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在台上跳舞的女子气质清冷,宛若月宫中的嫦娥,正是梅妃江采萍。
江采萍的舞姿与杨玉环不同,少了些妩媚与俏丽,多了些飘逸与哀婉,仿佛要随时乘风飞去。
随着曲调一变,披着一袭白色绸袍的李隆基翩然下台与她对舞,衣袂飘飘,恰似仙人。
一曲罢,歌的韵味久久未散。
高力士手持大氅,小跑上前,披在李隆基身上。
“圣人莫着凉了。”
“高将军看朕这支新编的舞,如何啊?”
李隆基心情颇好,说话间,拉过江采萍的手,将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还温柔地拍了拍她的香肩,柔声道:“梅精跳得好啊。”
因江采萍喜爱梅花,他戏称她为“梅精”。
“是圣人编得好。”
“可惜太短了,舞得不尽兴。朕欲将它扩编为三十六段,名为‘秋月桂宫曲’。”
谈起曲乐,李隆基极有见地。
薛白只能唱一首新词,他却能研究出其中的千变万化来。
正说得高兴,忽一转眼,发现杨玉环不知何时到了桂树下,他不由责备了高力士一句。
“太真到了,高将军也不早说。”
其实,大唐天子偶尔也会故意摆出俯低做小之态来哄美人,不失为一种小乐趣。
因杨玉环的性子有些厉害,宫中少有人敢像她一样发脾气。
李隆基笑道:“太真何时到的?可瞧了朕新编的舞?”
“臣妾不配瞧,毕竟梅妃比臣妾更像嫦娥。”
“各有千秋,不必作比较。”李隆基笑得愈发爽朗,道:“待朕再编一支更适合太真跳的舞……”
这支舞既然更适合江采萍的清冷气质,那就得她来跳。此为高雅之事,不像朝中俗务换谁做都差不多,他乐曲造诣极高,自是有所坚持。
杨玉环依旧不高兴,行了万福,转身就走。
“诶,太真莫恼。”李隆基好言相劝道:“今日喊你姐姐们打牌如何?”
“圣人不必费心哄我,我既无才情又骄悍好妒,且娘家兄弟还跋扈嚣张,惹圣人生厌了,放我还家便是。”
“怎还在气恼?”
李隆基笑问了一句,向高力士道:“薛白还被关着?无怪乎好阵子没看到猴子的故事了。”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故事虽是薛白带头写的,每日却只写那么一点,无甚趣味。多的是人效仿,拼命地写故事给圣人看。
近来李隆基就不缺故事看,如《广异记》每日几篇异怪故事,如《西域玄怪传》则是模仿猴子的故事,还有本《绿衣使者续传》则是完全依着他的口味写的情爱故事……背后其实都是各方势力在搜罗人才,以期讨好他。
圣眷就那么多,分给这边多一点,那边自然就少一点。
“回圣人,还关在京兆府狱。”高力士道:“此案明了,不宜公然徇私。”
“竟连天子也难办?”李隆基叹道,“太真莫恼,不过是多关几日,不会伤那小子分毫。”
他看得出薛白又在卖乖,故意将私怨闹大。一次两次还觉新鲜,如今他也烦了。且杨玉环认下一个俊俏小郎君作义弟,他心里稍微有些不痛快。
当然,李隆基气度大,无意追究,懒得管罢了,给薛白一个小教训,往后收敛些。他知朝中官员自有分寸,不会去为难一个被圣人关注的人。
杨玉环偏要恼,道:“那倒是臣妾不懂事了。”
她借着与江采萍争风吃醋的时机,竟是敢给李隆基甩脸子,丢下一句话,自领着一群宫娥便走。
李隆基发了火,指着她那靓丽的背影,道:“高将军也看到了,恃宠骄纵,朕若总惯着她,更要无法无天了。”
“圣人息怒。”高力士忙赔笑道:“想必是贵妃见梅妃舞跳得好,有些不安了。”
这般一说,李隆基怒火消得也快,自嘲地笑道:“朕堂堂天子,犹得哄她啊。”
天下官员无数,绝大部分名字不为圣人所知。可有些人若能攀上贵妃的裙带,圣人自能时常想起他;若能再与贵妃作了亲戚,那待圣人想要哄贵妃之时,他就有了大用……
***
薛白已在京兆府狱住了几日。
他有人关照,倒也没有受很大委屈。
最苦的是达奚盈盈,莫名受了这无妄之灾,在牢中十分不方便。原本白皙干净的肌肤上沾了污渍,落在旁人眼里总有种异样的震撼感。
她觉得这牢不能白坐了,得借机取得薛白的信任,每每要找他搭话。
“郎君,奴家看那些狱卒比我们还不安,想必萧炅快扛不住了,却不知他为何不肯放了我们?”
薛白正在蹲马步,睁开眼又闭上,道:“告诉你也无妨。”
达奚盈盈大喜,心想自己总算通过考验,成为他的心腹了,不由也蹲了过去,凑近了听。
薛白却只说了一个字。
达奚盈盈先是愣了愣,有些疑惑,之后恍然明白过来,低声道:“原来如此,奴家本该早些想到这一层的。”
她看薛白无意多言,只好转向杜五郎,问道:“五郎一开始便动手打元捴,原是知晓此事吗?真是深藏不露。”
杜五郎却觉得她露太多了,忙把外袍递过去,答非所问道:“你披上吧,那个,天气转凉了,万一得了风寒。”
“多谢。”达奚盈盈接过外袍,自然而然道:“五郎帮我一下。”
杜五郎正有些慌,走廊那边有狱卒过来,径直打开牢门,他连忙上前,语气自然许多,问道:“刘典狱,可是要放了我们?”
“京兆府狱招待不了五郎,伱的案子移交刑部了。”
“是吗?刑部大牢我还未去过呢。”
“嘿,五郎又风趣,刑部覆审此案,你们未必要坐牢。”
“哈哈,那就借刘典狱吉言了。”
……
往刑部的一路上,杜五郎都在与前来押送他们的狱卒聊着。
“这位长吏,我看你腰间的牌符比京兆府狱的典狱们还多两枚?”
“这是用于出入皇城、尚书省。”
“大理寺典狱就只有皇城牌符,但没有尚书省牌符。”
“唯有我们刑部狱被称为‘仙台设狱’。”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从来没去过。”杜五郎道:“长安城我已去过四个牢狱,但不知竟有二十六个?”
话题既然聊到了,几个狱卒便介绍起来。
“一府两县三司各牢狱之中,最特别的其实是长安县狱,挖地数丈深,出口以大石为盖,称为‘虎牢’。除此之外,金吾狱所押之人上至朝廷命官,下至江洋大盗,其中不乏穷凶极恶之徒;东、西徒坊则关押犯人众多,驱为劳役;中都狱神秘,我虽有耳闻却不曾见过;对了,还有一个小小牢狱,名为‘独柳树狱’,籍籍无名,却最值得一看。”
“为何?”
“哈哈,凡需斩首之人犯,先押至独柳树狱,以待斩首。”
杜五郎听了,感慨原来长安城牢狱还有这般多的讲究,普通人还真是不知道。同时他也心里发寒,重新有了敬畏。
进入地处皇城正中、占地广袤的尚书省之后,向西一拐,第二个衙署便是刑部。
相比光德坊京兆府的嘈杂,刑部风气肃然,来往官吏都是轻手轻脚。众人虽只是来此坐牢,却也有一种步入大唐中枢的感受,因为此地确实是中枢。
他们被带到了班房,杜五郎左看右看,问道:“我们便安置在这里吗?”
“不然呢?案子还未审,且在此候审!主犯薛白,随我们来。”
薛白并不意外,当即起身,却是先去换了一身素净衣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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