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那么,今日这场对话,将由他们来掌控局面。
“太学博士郑虔,因记录三庶人案的内情,已被拿下了。”薛白愈显忧虑。
事不关己,杨洄神态平静,问道:“郑虔是你们的人?”
“郑博士自然是我的老师。”薛白故意打了个机锋,“驸马也知道,郑虔、张九龄都是王方庆的门生,支持前太子。”
“呵。”
薛白眉头微蹙,道:“郑虔看似东宫的人,实则是我们埋在东宫的一枚棋子。”
杨洄、李娘不由挑眉,惊讶于李瑛余党有这么大的能耐。
“继续说。”
“此事暂时还不好断定,是哥奴出手对付东宫,误伤了我们的人;抑或是李亨察觉到了郑虔的立场而出手。”
“李亨即使察觉,也没必要对他出手吧?”
薛白道:“不久前,他们想把和政县主嫁于我,我回绝了,彼此再无转圜的余地。”
此事,李娘已经听说了,点了点头,示意杨洄这些是真的。
“胡儿马上要进京,哥奴声势大振,必要除掉裴宽。”薛白继续道:“裴宽出任户部尚书以来,与国舅合力,在河北征收了不少的盐税,马上便要押解入京。可惜,经此一事,裴宽成了惊弓之鸟,欲转而投靠东宫,一桩天大的功劳,恐为李亨所占。”
杨洄沉吟着,不明白他为何跑来说这些。
但这等朝堂上的重要消息,寻常想打探都打探不到,他是很愿意听的,因此作侧耳倾听之状,不时微微颔首。
薛白叹息,道:“右相、东宫相争,仿佛两块巨石对撞,殃及的却是夹在其中如杂草般的我们。眼下之情形,我们是内忧外患,风雨飘摇。”
“活该!”李娘啐道,“李瑛余党,该灭干净。”
薛白不答。
杨洄思忖着前一次的对话,心知双方有化敌为友的可能,何况薛白今日主动前来示弱,当然是存了交好之意,自是该利用一番。
“你们是谁?”
“开元二十五年,皇三子李亨窥测圣心,误导圣人怀疑太子与宰相交构,唆使李璬密奏,利用武惠妃,罢张九龄、除三庶人,再阴谋陷害武惠妃,设计圣人纳寿王妃,一箭双雕,除掉两个大患。这一切,为张九龄所察觉,可惜他已被贬放荆州,唯将此事告知了挚友郑虔,这便是郑虔‘私撰国史’的由来。”
说到这里,薛白微微苦笑,这才回答杨洄的问题。
“我们,是得知此事从而想要揭破这个阴谋的人们,认为大唐社稷不能交在李亨手里。”
杨洄问道:“那你们认为大唐社稷能交在谁手里?”
薛白道:“寿王不行。”
杨洄眉毛一挑,问道:“你们想的是庆王?”
薛白道:“庆王虽为长子,旁人皆以为我们要扶他,实则我们不便与他来往。今日,我便未去找庆王。”
“是啊,庆王相貌有损,不可为国君。”
李娘不耐烦他们这般废话,径直道:“不立长那便立嫡,我阿娘既封为贞顺皇后,我胞弟盛王李琦贵为嫡子,当为储君。”
杨洄略有尴尬,也不再藏着掖着,看向薛白,问道:“你如何看?”
“可。”
“答应得这般轻易?”
“盛王既是圣人唯一嫡子,自是可行。何况大难临头,岂顾得了那么长远?”
杨洄没想到薛白如此直言不讳。
但转念一想,眼下说什么都是虚的。要吞下对方的势力,也得看对方登门有何事相求,如今公主府地位大不如前,还未必能做到。
“你今日前来,意欲何为?利用我们去救郑虔不成?”
“不必贸然出手。”薛白沉吟道:“在终南山,我曾说过裴冕的身份,驸马可确认过了?”
李娘见他只顾着问杨洄,像是不知道公主府是谁当家,当即道:“确认过了又如何?”
“公主不曾向哥奴揭破?”
“呵,我为何要受你的利用?”
薛白拿出一封文书,摊开来,给他们看了一眼。
只见这文书上盖的是东宫属官的印章,中间还被撕掉了一块。
“这是?”
“能证明裴冕身份的证据。”薛白道:“若是我呈给哥奴,哥奴必是不信。”
杨洄伸手便要去接。
薛白却是把文书一收,笑问道:“我的身契呢?”
李娘不悦,皱眉道:“你与我谈条件?”
“公平交易。”
“你是何身份,配与我公平交易?我若弄死……”
杨洄连忙拍了拍她,柔声劝慰了几句,夫妻俩方才使人去将薛白的身契拿来。
薛白拿回身契,递过裴冕的接头信,却是道:“不过,驸马若将它呈给哥奴,哥奴便知我们合作了。倒可用来驱使裴冕做事。”
“你为何不自己利用此事?”
“我身份不够,只会让裴冕心生杀意,不如给驸马。”
杨洄目光闪动。
薛白又道:“驸马能否帮忙问问郑虔一事的详情?他们拿下郑虔是为引蛇出洞,我不好中计,此事于驸马而言却不难。”
***
右相府。
李林甫正俯首案头。
第一批河东盐税便要押解进京,给了他颇大的压力。近来一直在探查此事,并思忖对策。
前两日,他要除掉的政敌名单上又多了一个人,元载。
听闻便是此子给杨铦出谋划策,在税赋之事上甚有才干,颇具威胁。
“阿郎,驸马来了。”
听得通传,李林甫放下手中的公文,让杨洄到堂上坐了。
他猜想,杨洄又是为了催促右相府除掉薛平昭而来,甫一见面便摆了摆手。
“驸马不必急在一时,本相已听闻卢铉被贬。待那竖子圣眷渐淡,再寻机除去便是。”
“右相所言甚是。”
杨洄听着这些话,再抬眼看李林甫,忽有了某种新的感受。
哥奴说的仿佛对付薛白是为了他们一样,无非还在把人当成傻子利用罢了。
坐下寒暄了几句,杨洄道:“右相,我今日听闻一事……刑部忽然捉拿了太学博士郑虔,可是与当年旧案有关?”
李林甫目光一凝,缓缓道:“驸马好快的消息。”
“恰好有几个子侄在国子监,事发后第一时间便听闻了。”
杨洄应着,心里忽有一种戏弄哥奴的快意。
李林甫颔首道:“刑部尚书昨夜收到秘信检举,郑虔私下撰文,虚造国史。”
“右相若是要以此对付东宫,我愿效一份力。”
杨洄倾身过去,表了态度,实则是想试探是否李林甫指使了此事。
不想,李林甫却是摆手,道:“此案尚不清晰,待萧隐之审明再谈,驸马不必着急。”
杨洄诧异,问道:“此事并非出自右相构陷?”
李林甫斜睨了他一眼,板着脸道:“本相执法公允,从不行构陷之事。”
“是我失言了。”杨洄连连歉道,“我是问……真有人揭举郑虔,他真是私撰了国史?”
“是啊。”
李林甫揪着胡子,目露沉思之色,缓缓说了起来。
“张九龄死了七年,其弟张九皋一直想要为他立一座神道碑……”
神道碑是立于墓道前记载死者生平事迹的石碑,刻碑并非易事,要请人撰文、书写、雕刻。
杨洄一听就明白,为何张九龄死后至今还未立神道碑。因为小肚鸡肠的李林甫还活着,定会关注张九龄的碑文上是否说他坏话,张九皋很可能是想等李林甫死了,畅快淋漓地写一篇碑文。
果然。
“此次萧隐之收到的证据,便是郑虔为张九龄撰写的碑文,其中便有‘武惠妃离间诸君,将立其子’之句。”李林甫道:“为护武惠妃清名,刑部拿下郑虔,严查此事。”
“原来如此。”杨洄不由显出感动之色。
“待此事查明了,自会报与驸马得知。”
李林甫说罢,抬手送客。
杨洄遂告辞。
他转过身,眼中浮起了冷笑之意。
世人都说是武惠妃害了三庶子,刑部这般雷厉风行地拿人,怎可能是为武惠妃?
如薛白所言,此事必有隐情。
事到如今,李林甫还在拿他当傻子。
“驸马,回府吗?”
“不急。”杨洄翻身上马,想了想,道:“去御史台……”
第130章 以快打快
御史台。
衙署的台阶前,一名小吏探头望了一会,快步迎向裴冕。
“裴御史,你去哪了?驸马等了你许久。”
“哪位驸马?”
“咸宜公主驸马。”
裴冕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往公房去见客。
踏上台阶之前,他仔细整理了衣袍,闻了闻袖子上的檀香气味,擦掉了额头上微微的汗水,还抬脚看了看鞋底的泥迹……确保不会让人怀疑他方才去见了东宫的人。
“驸马大驾光临,想必听说了卢铉之事?”甫一见面,裴冕当即赔罪,“此事是下官安排不妥,未能除掉薛白,请驸马再给下官一些时日。”
杨洄笑了笑,道:“今日并非为此事而来。听闻,刑部拿了郑虔?”
裴冕低头煎茶,瞬间眼珠转动。
“原来驸马也听闻了?郑虔确是私撰文章,恶语中伤了武惠妃,刑部及时拿下了他。下官也是刚刚得到消息,正要去监察此事。”
“是谁检举的?”
“此事暂时不知。”裴冕道:“有人偷偷将郑虔的亲笔文章放至萧尚书的桌案上。”
“不是右相安排的?”
“这……下官不知。”
杨洄在公房中走动着,四下观察,探头往外看了一眼,并无旁人。他示意奴仆守好院子,亲自关上了屋门。
“驸马这是?”
“此处无旁人,裴御史直说了吧,此事是谁安排的?”
裴冕道:“下官属实不知。”
“哈。”
杨洄咧嘴笑了起来,眼神瞬间阴狠,抬手,直接甩了裴冕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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