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桥上风景独好
见夏景行如此笃定华芯会输掉官司，章儒京脸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淡淡问道：“那夏总你的理由又是什么？”
“两地百姓一家亲，大家都是炎黄子孙，以和为贵。”
夏景行的话像重锤一样击在章儒京胸口，令他感觉眼前一黑，整个人身子都晃了晃，差点摔倒。
还好旁边的林欣禾眼疾手快，扶了自己这位老乡一把。
第1109章 步子大扯着裆
哪怕是到了夏景行这个地位，有些话也不能乱说，要承担责任的。
所以他浅尝辄止，没有再往下说。
不过章儒京已经听明白了，他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整个人已经清醒一些了。
老头的抗压能力还是很强大的，不会被夏景行的一番话搞得奔溃，有些失态已经是极限了。
章儒京冷静的想了想，发现夏景行所言不虚，站在更高的角度看问题，华芯搞不好要为大局受点委屈。
夏景行和林欣禾没有出声，在一旁安静的等待着。
足足过了好几分钟，章儒京才开口道：“夏总，你的这番话振聋发聩，我差点犯下大错。”
夏景行微笑道：“听说律师劝你不要跟湾电和解，要把官司坚持打下去？”
章儒京轻轻点头，这桩官司前前后后持续五六年了，闹得沸沸扬扬的，他倒也没好奇夏景行为什么这么了解，只当对方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律师如果把官司打赢了，可是扬名国际的好机会，输了是正常的事情，他们也不用背锅。”
夏景行脸色变得无比的严肃，目光直直的盯着章儒京，“但是你章总，无疑是个很好的替罪羊。
拿你去平息湾电的怒火，那边的章总一高兴，说不定就抬手放过华芯国际了。”
林欣禾注意到，章儒京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握成了拳头，上面一根根青筋暴起。
林欣禾暗暗咋舌，偷偷去看了夏景行一眼，对方脸上带着笑，仍然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而年长三轮、整整三十六岁的章儒京，已经被夏景行拿话激得失态好几次了。
章儒京也不知道对面这年轻人为什么这么厉害，说出口的话一句比一句戳心窝子。
偏偏人家的话还不是大放厥词，句句都属于有的放矢，无力反驳。
如果真的把自己这个“叛徒”交出去，章老贼一定很开心吧，说不定真的就停止继续折腾华芯了。
媒体经常炒作他和章中某的同事关系，其实他当年在德州仪器任职的时候，章中某就已经是这家全球芯片霸主的三号人物，他上级的上级的上级……都没资格给章中某直接汇报工作。
在章中某眼里，他就是一个蚂蚁一般的人物。
可就是他这个小人物，回岛三年就让章中某感觉到了威胁，然后对方串通了世大半导体大股东，也就是湾湾的中华开发银行一起来对付他，在没通知他这个CEO的情况下，就把公司给偷偷卖了。
他当年原本是想留在锡城帮助大陆建厂发展半导体的，可那时候是岩里政男当政，对方给中华开发银行施压不能帮助敌人，于是他被迫回去经营世大半导体。
好不容易经营起来了，又让人给卖了。
他因为实在气不过，于是带着世大半导体的300多名工程师来到大陆重新创业。
这件事无疑落了章中某的脸皮，所以对方一直怀恨在心。
再加上后来华芯崛起，以低价策略影响了湾电的市场份额。
所以从商业角度、个人情感角度，章中某都不会放过他和华芯。
章儒京叹了口气，“夏总你说得对，只要我下台，并且把所有的责任揽过去，华芯应该能松一口气了。”
夏景行微笑道：“你可是赫赫有名的建厂专家，拿着股权融资、债权融资的区区二三十亿美元，在三年时间内就建立起了4条8寸生产线和1条12英寸生产线，这个速度放眼全球都是史无前例的，而且还只花了那么一点钱。”
得到夏景行的夸赞，章儒京笑了笑，尽管这是他人生最得意的一件事，但他仍然表现的很谦虚，解释道：“华芯创立那会儿恰逢互联网泡沫破灭后的半导体低潮期，因此我们才有机会购入大量的低价二手芯片制造设备，单纯是赶上了行业周期低谷。”
夏景行笑了一下，半导体和面板一样，也是有“反周期投资大法”这一说法，行业越是不景气，越是加大投资和低成本建设的好机会，等到行业复苏，与对手的差距已经彻底拉开。
“我还注意到，华芯这些年来陆续通过收购、与地方政府合资、融资租赁以及代管等方式，分别在魔都、京城、津门、江城、蓉城、鹏城设立了生产线，不仅涵盖了芯片代工，连下游封装测试、芯载彩色滤光镜头等领域都有涉及，规模非常之大，听说你们内部称之为‘菱形布局’。”
章儒京苦笑了一下，“现在股东们对这一布局意见非常大，认为这是无序的扩张，影响了企业的盈利。
但说实话，半导体制造讲究的是规模效应，一条生产线与十条生产线带来的单位成本肯定是不同的。
而且地方政府都很欢迎我们去当地投资半导体，地、人、钱，要什么给什么。
比如江城工厂，前期投资全部由政府代付，委托华芯经营和管理，时机成熟时再由华芯收购。
这样一来，既减轻了债务压力，同时又获得了产能。”
夏景行轻轻点头，这其实和京东方几条生产线落户蓉城有异曲同工之妙，政府先垫钱，后面企业发展起来了，债转股，或者选择直接还钱都可以，这年头为了招商引资，地方政府也称得上是长袖善舞、花活齐出了。
“只是后面这种生产线建设方式出了一点问题。”
跟夏景行聊的越来越投入，章儒京也渐渐敞开了心扉，开始介绍道：“比如说建12英寸生产线，在京城建了，魔都是大本营，不能不建吧？不建的话，有人就不高兴了。”
夏景行微笑道：“当年史大柱就是这么完蛋的，要学会拒绝。”
章儒京摇头，“不好拒绝，毕竟打交道的地方很多。
现在华芯拥有那么多工厂，就只有魔都和津门工厂处于盈利状态，其他的全是亏损。
最惨的是蓉城工厂，去年8英寸生产线刚刚投产，储存器芯片价格就雪崩，售价还低于成本价，造一片就亏一片。
我们现在赶紧改为生产逻辑芯片了，不过技术出口需要等待美国批准，如今都还卡在审核环节，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放行。”
夏景行微微皱眉，华芯国际腿不够长，加上这两年的步子跨得又有些大，然后一不小心就扯着裆了，复兴半导体要吸取教训，不然一千个亿也顶不住亏损啊。
第1110章 成大事者，争百年，不争一息
章儒京自嘲道：“其实华芯落到如今这步田地，跟我个人好大喜功有很大关系。
我在德州仪器工作的时候，曾帮助公司在美国、曰本、新加坡、意大利等国家陆续建立了9座工厂，获得了业内交口称赞，大家都说我是“建厂高手”。
那时候我父亲还在世，他问了我一个简单而又引人深思的问题：你什么时候去大陆建厂？”
说到这，章儒京露出了缅怀之色，“说实话，之前我对大陆一点印象都没有，因为49年我们全家从金陵下关登船前往高雄的时候，那时候我还不到一岁，只是一个婴儿。
不过我父亲说我出生在大陆，我们的根也在大陆，我觉得没说错，前两年我还带着母亲去了一趟渝城，看了一下他们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夏景行没说话了，他有了解过章儒京的父母。
夫妻俩中，丈夫是炼钢专家，妻子是火药专家，抗战时期两人作为知识青年和技术人员随果党一起迁到了战时陪都渝州，夫妻俩在渝州相识相恋，一起供职的那家军工厂一度生产了当时全中国90％的重机枪，这不比什么抗日神剧来的浪漫和精彩？
“我父亲49年的时候已经是兵工厂的上校了，他又是造武器的，当时不敢留在大陆。
他老了以后呢，又天天想着落叶归根。”
章儒京笑了笑，“当时我本打算把世大半导体一厂和二厂建在湾湾，其他第三到第十厂全部建在大陆，后来的事情，你们应该也知道了，世大半导体被湾电收购了，章中某不同意我的大陆建厂计划，那我就自己干呗。”
夏景行重重点头，“你也算是继承老先生的遗志了，帮他圆了他的落叶归根梦。
相信若干年后，中国芯片史必定有你的一笔。”
章儒京摆摆手，“我不在意这些，只是心中的那个情结一直促使我想为国家打造一个本土的芯片产业链。
无论是菱形产业布局，还是向下游延伸做垂直产业整合，都是围绕的这个目标在前进。
只能说是我低估了这个目标所需要的资金，也低估了资本的急不可耐，更低估了商场中的波谲云诡。
其实不需要湾电拿我杀鸡儆猴，就目前华芯陷入困境来说，我要负最主要的责任，下台也是应该的。
不过在走之前，我想为华芯做点事情，保留这颗芯片制造的火种。”
章儒京目光炯炯的看着夏景行，“夏总，只要你愿意帮忙，你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出来，我会帮你去一一落实到位。”
对方这么坦诚，反倒是让夏景行有点惭愧了。
他这边还在算计对方，而对方已经站到了为整个中国芯片产业保留火种的高度。
不过话说回来，华芯的确是全村的希望，当年若不是章儒京秉承父命把工厂建在了中国，而是建到了什么新加坡、马来西亚，那么中国半导体的发展将会更慢、更难。
“其实章总你的很多想法，与我不谋而合！”
夏景行也决定不那么“小人”了，决定开诚布公的与章儒京好好的谈一次。
“哦？是吗？”章儒京笑了笑，“哪方面呢？”
“成大事者，争百年，不争一息！”
夏景行笑着说道：“中国芯片产业的落后，绝不是一个华芯国际可以全面扭转的，需要的是整体产业水平的提升。”
章儒京微微颔首，“不错，虽然现在全球分工的口号喊得挺响亮，可我们涉及敏感行业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句屁话！”
夏景行和林欣禾都不由笑了起来，聊这么久，还第一次听对方爆粗口，挺新鲜的。
“我们买光刻机以及其他制造设备，需要别人批准，同时还要声明不是军事用途。
华芯为什么注册在开曼群岛？为什么在国内认证是外资，就是为了绕开这些枷锁。
因为这个外资身份，我们华芯国际是中国所有芯片制造企业中唯一一家不享受国内产业优惠政策的厂商。”
夏景行笑着点头，“原来你们是唯一一家，现在要加上复兴半导体了。
我们也算是外资企业，不过只要厂房、技术人员、产业值和税收都留在国内就行了，也无需过多在意这个。”
“还是要在意的，假如外资介入了，他的基金有存续期，所以有退出需求，这就倒逼我们上市，上市了又要追求财报好看。
我们没有三星、德仪、湾电的资金实力和技术底蕴，要想奋起直追，只能拼命研发技术、盖厂房……
而这些投入转化到财报上，就是一堆亏损数字，会造成股价低迷。
投资者就会对管理层不信任，继而爆发矛盾，影响整个企业的发展。
所以，一句话，重研发投入、重资产运营的企业不要轻易上市。”
林欣禾脸上火辣辣的，DCM作为华芯国际的早期股东，也逼迫过华芯早日上市，还对财报提出过各种质疑。
夏景行沉声道：“说的没错，上市打开了二级市场融资渠道，但同时也给企业绑上了手脚，不容易去弯道超车。”
林欣禾突然插话道：“假如不上市的话，哪来的钱去投入芯片产业发展，已经投资了几十亿美元，投资者索取回报也是很正常的一种需求。
总不能一股脑的投资几百亿美元都不要求上市退出吧？谁有那么大的魄力？”
章儒京轻笑着点头，“这也说的很对，所以只能提升产业的运营水平，一点点的去积攒实力，再慢慢筹划弯道超车的事情。”
夏景行笑道：“那得等多久去了，不知道章总有没有听说复兴工业产业基金？”
“听说规模高达1000亿人民币？”章儒京十分好奇的看着夏景行。
“对，而且基金的存续期长达十年。”
夏景行还有信息没透露，那就是这只1000亿的基金，远景资本会出资900多亿。
即使存续期到了，被投企业没上市，远景资本也可以拿自有资金搞一只购买二手基金份额的S基金，让其他外部基金LP得以退出。
这样一来，千亿基金的存续期就是无限的，投资一家企业二十年、三十年不退出都没有关系。
自己的钱，花起来就是这么豪横。
章儒京一脸惊叹道：“这么大规模的基金，夏总真是有魄力。”
夏景行笑着说：“我不是有魄力，而是跟你一样，希望用自己的方式实现产业升级。
当然了，我也有私心，而且还不少，我不希望复兴工业的消费电子、家电以及其他产品被人用芯片来卡住脖子。”
章儒京大笑道：“夏总，你倒是够坦诚的。”
“你和华芯的很多运营思路都跟我们重合，其实复兴半导体、复兴工业产业基金与华芯国际是可以建立更广泛合作的。”
章儒京看着夏景行，眼睛微眯，“夏总，你的意思是？”
“如果只是持股10％，我看不上，因为我无法对华芯国际施加影响力，这家公司也没法承受我几百亿乃至上千亿的投资。”
经过一番试探与了解后，夏景行还是讲出了自己的最真实目的。
不需要再隐藏，他相信章儒京了解了自己的投资理念，也会支持自己的。
因为让华芯国际、让整个中国芯片产业发展的更好，是大家共同的梦想与追求。
果然，章儒京仿佛早就料到夏景行的真正目的一样，丝毫没有惊讶，整个人表现的很平静。
“夏总，你真的愿意为芯片产业下这么重的注？”
夏景行觉得自己被小瞧了，也不多做解释，微笑道：“还有几个月时间，千亿基金就要正式关账了，到时候可以邀请章总一起来看看银行余额。”
章儒京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的这个手笔和情怀，着实让我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