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真费事
一刻钟之后,其余人还在休息,在一边了解计划的谭元裳则露出了惊色。
“什么?用人纤?你知道我这船有多重么?而且可不止一条船!从这拖到兆州,你疯了么?”
谭元裳觉得有些荒谬,他的船可不小。
楚航点了点头。
“当然知道,我还知道载满货的船只吃水四尺六,浅水区域亦能借水之浮力!
而且我们不是拖到兆州,整个河域并非处处是浅水。
向前拖行百丈,能出这一处浅流,然后有十几里深水,再拖行二十丈,又有三里深水,再拖行五十丈,船只能行六十余里……”
楚航指向正在休息并用自带干粮补充体力的汉子们,又指向远方河道,此刻依然有人在赶来。
他以低沉,但斩钉截铁的声音缓缓道。
“谭公,你要相信,此番灾劫,人,定,胜,天!”
谭元裳望向河道上坐着的汉子,一个个讨论着一会怎么用力,兴奋地说着这么多药材到来,可以救多少人命,就是没人说丧气话!
谭元裳心中的念头也有些动摇了。
楚航原本打算带几百人来,但消息一传开,就有一千多名曾经一起抗洪治水的登州汉子一起连夜赶来。
在之后的一段时间,谭元裳看到了终身难忘的一幕。
一条条绳索连接了登州汉子们和后方的大船,绳索不够长就连接,绳牵绳,人连着人,有的人没有套环可以上肩,就和拔河一样抓着绳子。
有过共同使力经验的他们齐声喊着号子,势要把大船拖动。
“一二三,牵绳走!”
有人喊着号子,所有人一起重复。
“一二三,牵绳走,嘿哟——”
“一二三,救家乡!”
“一二三,救家乡,嘿哟——”
绳索发出一阵阵被拉紧的声响,每一个“纤夫”都面红耳赤,就连楚航也在队伍之中一起用力,所有人齐心协力共同牵绳。
一步,两步,三步……
众人脚下的泥土都被踩得翻起,庞大的船只竟然真的开始缓缓移动……
大通河上,只要有水浅难以通行的地方,一千多名登州汉子就会化身纤夫。
但沿途帮忙的并不只是百姓自己,一些土地会悄悄现身,他们大的事情做不了,但能让纤夫们脚下更稳,土质更实!
一些水中精怪也有感而现,同样做不了什么大的事情,但可以让部分地方的水位水流呈现一些变化,不至于让人们彻底拖不动船。
船只上的船工虽然要扬帆控船,但也深受震撼!
十几艘大船一次次进入浅水区,一次次得以再进入深水区,简直是靠着血肉之躯抗过去的!
第295章 铭记历史
如果说曾经的岭东道,或许还有各州顾各州的情况,那么如今灾后的岭东道,不只是登州、兆州、耘州三州,其余各州也都相当团结。
兆州瘟疫的事情,不仅仅是让很多百姓恐慌,更是让人牵挂。
一句“救家乡”就能体现出这群登州汉子的心情,救兆州就是救自己,就是救岭东,就是救家乡。
而且灾后朝廷和民间虽然也有一些龌龊,虽然不可能面面俱到,但正如楚航在当初深夜的文章中所写。
大灾之中信心为上!
官府鼓动也好,民间自感也罢,既有人间拼搏,也有神话奇事,种种都代表着岭东的抗争。
如今岭东万民皆有信心度过难关,也是楚航能说出那句“人定胜天”的底气。
“纤夫”们带的干粮吃光了,但是沿途县内不断会有官府乃至百姓自发来接应,或者带吃食,或者带茶水,更有甚者直接加入队伍帮着纤船,让一些体力不支者得以休息。
船队还没有行至兆州,兆州内就有更多民众闻讯赶来,兆州天宇县的县令和县尉更是亲自赶来。
以至于楚航不得不出面劝一些人回去,毕竟人太多了,河道两岸也施展不开,一些离家远的登州汉子也有不少被劝回去,然后是越来越多的兆州人接替他们的位置。
四天五夜,从登州之外就开始搁浅的十七艘满载货物的大商船,被一个个岭东父老的肩膀扛到了兆州境内。
这几天真就是日夜兼程,不断有人替换,不断有人跟随,船只几乎一刻不停。
船上的船工都累得够呛,但他们自知没有任何资格喊累。
并且随着队伍壮大,从一开始一艘艘拖,到后面两艘、三艘的一起拖,前后错落,先后有序!
天明前,十七艘大船上挂着灯笼,沿岸也有一条灯火长龙跟随,下方的号子声依然此起彼伏。
“嘿哟~嘿哟~嘿哟……”
“加把劲,嗬,马上出这一片浅滩了——”
楚航在队伍的最前方,用沙哑的嗓音大喊着,这会他已经没有纤绳了,肩膀早已勒出了血痕。
“听楚大人的,快到了,加把劲——”
“嘿哟~嘿哟~嘿哟……”
队伍中的“纤夫”绝大多数已经换成了兆州人,但同样的齐心协力,同样的听从指挥,同样的信心倍增。
只要一想到这十几艘大船上装的都是救命的东西,只要想到数量如此之巨,所有人就仿佛都有使不完的力气,船越沉人们越振奋!
谭元裳早已经回到了船上,他之前也下去尝试一起帮忙纤了一下,但也就是没多久,细嫩的手心就磨出了水泡。
又是一个难眠夜晚,不只是因为号子声从不间断,也因为谭元裳内心愈发激动,因为从地势地形上看,兆州城马上就要到了。
此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谭元裳望向那长长的纤夫队伍最前方,仿佛能看到那位岭东赈灾司马。
别人可以替换休息,可这位司马大人却无人可替,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他离一刻就可能出事。
四天五夜,从未合眼!
谭元裳觉得这件事过去之后,他回京城的时候一定要进宫面圣,这样的人竟然只是李谦临时提拔的司马,这太没天理了!
那些金科状元,殿前三甲,一个个文章写得华丽漂亮,但哪一个拎出来能挑得起这担子,当得起这种事?
“咯啦啦啦……”
绳索和木料的咯吱声中,船身微微晃动起来。
“呜噗噗噗……”
船底水下一阵泥浆翻滚,气泡声不绝于耳,这代表又拖出了浅滩,前方二十里都是深水,可以直达兆州城外。
“拖出来了——拖出来了——”
“快去帮后面的人!”
“走走走,加把劲!”
一艘艘大船先后脱离了这最后一段浅水河道,再次形成船队,到达了大通河的深水区。
当最后一艘船也被拖出来,河道两岸已经满是欢呼声,就像是打赢了一场大战,船队上的船工们也跟着一起欢呼,人人都受到众人情绪的感染。
船队还在继续往前,两岸还有无数人跟随。
天边翻起了白肚皮,黎明的光辉渐渐照亮大地。
人群被兆州城的设立的关卡挡住,因为前方就是瘟疫区了,常人不得入内,所有人就在关卡之外,在河道两边目送船队远去……
……
兆州城内,船队即将抵达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城,谁都知道,只要船队抵达,就再也不缺药材了!
城外的临河码头上,早已经聚集了大量的人手,全都望着河道方向翘首以盼。
兆州知州和易书元就在人群的最前方,至少上千人的码头上此刻也是议论纷纷。
忽然间,有人喊了一声。
“来了!”“在哪?”
“那边,河道上啊!”
“来了来了,真的来了!”
“船队来了,药来了——”“药来了!”
人群骚动起来,带着愈发亢奋的心情看着远方,那一艘艘大商船带来的是生命延续的希望。
船只比人们想象中还大,十七艘构成的数量就好似延绵得十分漫长,可以想象上头到底装了多少货物!
“太好了,太好了!兆州城有救了!”
兆州知州肥胖的下巴都激动得不住颤抖,忍不住连连呼“好”。
“易先生,有这么多药的话,应该能根治疫情了吧?”
易书元长出一口气。
“能救很多很多人!”
随着船只缓缓驶来,第一艘大船的甲板上,谭元裳搜寻码头上的人群,很快就发现了易书元,心中也又松一口气。
在大船固定跳板的时候,码头上的人群也纷纷退开,在官差分配之下,陆续去往各艘逐步靠岸的船只,他们将会以最快的速度将船上货物卸下来。
谭元裳第一个从船上下来,匆匆来到了码头上,顾不上理会一边正要上前的兆州知州,直接到了易书元面前,人没靠近已经拱手问候。
“易先生,一别多年,看到先生无恙,谭某就放心了!皇上可是一直挂念着您呢,您终于愿意出山了!”
一边的兆州知州脚步一顿,心头不由一跳,好家伙,本以为只是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没想到是一位隐士。
易书元向着谭元裳回了一礼。
“谭公久违了,易某不过是一个说书的,略懂一些医术,在大灾之中施以援手罢了,如今救人要紧!”
谭元裳敢亲自来兆州城,易书元对他也多一份钦佩,毕竟谭元裳是真正意义上的富可敌国,没必要以身犯险的。
而且这十七船救命货物,谭元裳未必就会向朝廷要钱,或者说大概率就是送的。
一边的兆州知州赶忙搭话。
“对对对,救人要紧,谭公,在下兆州知州万世星!”
听到易书元的话微微皱眉的谭元裳转向知州行礼。
“哦,万大人,谭元裳有礼了!”
十七艘大船上装的当然不全是药物,但绝对占了多数。
随着人们一麻袋一麻袋地往船下扛药材,一阵阵药材的香味也弥漫在整个码头,并且陆续延伸到了城内。
光嗅一嗅味道,易书元便明白这些药材中的绝大多数,绝非滥竽充数的东西。
在如今整个大庸药材都十分紧张的情况下,天知道谭元裳用了什么办法,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能弄到这么多救命的东西。
谭元裳看着易书元一直盯着路过的药材麻袋,不由感慨一句。
“有时候,有些事朝廷不太容易办到,商人自然有商人的办法,还有很多人有报国之心却不方便也不太敢直接联系官府,很多人的报国心一开始是没有的,所以囤了些东西,但逐渐生出悔意,这些人都会私下找我!”
易书元看着暂时堆在码头上的药材,微微点了点头。
“岭东大灾是一场仗,在一定程度上,逐渐将大庸涣散的人心凝聚起来,有人赞,有人骂,但不可否认,世人皆看到了朝廷救灾的决心。”
“先生所言甚是!”
……
谭元裳和船队的人并没有能够立刻进入兆州城。
易书元和当地官员给的建议是在船上待三天,这三天中,每人都要喝用新到药材调配熬煮的“祛病屏风汤”。
早晚各一碗,一连三天,之后船上的人就可以下船了。
三天后的清晨,谭元裳早早就到城中找到了易书元,并且一直跟随在他旁边,反正易书元去哪他去哪。
一家被征用的大型客栈中,才进入其中就是一股浓重的药味。
“咳咳咳……”“咳咳……”
客栈内部客房内外都隐约传来咳嗽声,易书元走在楼道上,推开一扇门,里面传出的不止有药味,还有一股淡淡的臭味,哪怕里头窗户开着缝隙也无法消除。
谭元裳和随行的护卫下意识捂住了口鼻,站在门外没有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