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真费事
“城隍大人,易先生到了!”
日巡使孙恒带着易书元进来,同时也开口通报。
像是才听到身后动静,一个身穿蟒纹皂袍其头戴纱翅冠的老者转过身来,看向此刻也将注意力放到了他身上的易书元。
易书元作为拜访者当然先行拱手行礼。
“在下易书元,见过城隍大人!”
老城隍脸上浮现笑容,同样拱手回礼。
“易先生不必多礼,老夫正是本县城隍向常青,听闻先生欲来访,老夫已经暂搁公务,在此恭候多时了!嗯,请上座!”
殿内中央有桌有椅,城隍亲自带着易书元走向内部,然后相继坐下,边上还有其他鬼神落座,向城隍也一一为易书元介绍。
“此乃阴阳司、功过司、罚恶司……等各司之神与文武判官!”
各个主官听到城隍说到自己,也纷纷向易书元拱手,后者当然也不敢怠慢,一一还礼相迎。
这过程中,阴司各神也在细细观察着易书元,这人道行不知深浅,但举止有礼气度不凡,阴司各神对人心最为敏感,即便对方道行高深,但那种自然而然呈现出来的以诚待人之感不似作伪,而且似乎对阴司分外好奇。
这种情况下,包括城隍向常青在内的阴司各神心下都放松了一些,真正亲自接触之后,他们能感受到,这位易先生至少绝非邪祟之辈!
易书元确实对周围的一切都很好奇,若非怕被人误会不礼貌,他这会肯定是东张西望起来了,就算是现在也是忍不住会观察一下视线范围内的一些事物。
“易先生,你此番前来,不知有何要事相商?”
城隍虽然开门见山了,易书元却还要拐弯抹角一下,斟酌了一下言语后便说道。
“此事稍有些复杂,与阴间事物有关,我与那阔南山神黄公关系尚可,他说与城隍大人有一些交情,也是他建议我来此请教。”
很正常的提一嘴共同的熟人拉近关系,在易书元看来效果也非常明显。
只是易书元有一点想岔了,黄宏川之前所谓的“有一点交情”,确实只是一点,多一点都没有了。
在场的鬼神其实对阔南山神了解不多,只知道其性子虽然洒脱但眼界很高,不太好相处,但毕竟是正神,尊重不能少,面子也得给。
于是城隍也表现得更客气一些。
“请教不敢当,但我等一定知无不言,不知易先生想了解何事?”
很明显,易书元能感觉到城隍说话的态度都有微妙变化,看来关系这种东西,即便在鬼神这边也不可免俗。
这么想着,易书元的思绪也渐渐转到了阔南山,心中回忆着当时的惊蛰之劫。
“此前,易某拿走山中一水中灵物的住所为砚台,又在数日之前将之归还,因此事与黄公在阔南山上对饮畅谈,在下还向其讨教仙道之妙……”
易书元说的都是实话,但他话一到这,城隍和一些鬼神不由就皱起眉头,从易书元的语调中,他竟然向阔南山神这一神修讨教仙道?可眼前这人分明就是仙道中人,甚至都无法窥探其虚实。
莫不是我听岔了,是探讨仙道?这么一想好像就没问题了,山神勾连地脉牵动山势,在天地自然之道方面确实与仙修能聊上话题。
易书元不知道城隍心里的复杂想法,简要说了前因之后就继续讲后果。
“酒水见底,黄公离去,而易某不胜酒力,已经醉了,便于山岗上小寐,只是惊蛰一至,雷鸣声起,那溪中娃娃却因我归还的石砚而招来霹雳,殒命天雷之下……”
易书元也不是有什么说什么,至少自身渡劫的事情他隐瞒了下来,着重讲了娃娃的事,但他渡劫这件事可以不说,渡劫中的感受却能讲。
所以为求让鬼神信服,一些劫中所感易书元也讲了不少,只是将之转嫁到娃娃身上,成了娃娃遭劫而易书元凭借自身感知感受到了一部分恐怖过程。
但即便如此,随着易书元说出的种种细节,元江县阴司内一众鬼神如坐针毡,仅仅是听到易书元的一些叙述,就恍若心中雷毫卷动悸动难安!
就算易书元根本不可能将一整夜惊蛰劫数讲出来,但当他终于说到和山神一起发现娃娃身死之后,一众鬼神竟有一种缓过一口气来的感觉,仿佛在心中都经历了一次小小的劫难。
“只可惜,我将充当了一段时间砚台的山石还给娃娃,反倒害了娃娃性命,只剩一缕精气同山石结合……”
易书元既然是求人,自然将娃娃那部分事情讲得尽量详细,务必不造成什么信息缺漏,也阐明了其还有一丝元气保存在山石之中。
“我与黄公讨论之后,认为若借助天道轮回之力,娃娃尚有一线生机,只是此事还需请教幽冥之神,或许少不得还得有幽冥大神相助!”
这里易书元也没直说是黄宏川的意思,更没讲黄宏川认为这里的城隍可能不足以完成此事,只言是商议过后的决定,说完这些,易书元期待地看向向常青。
“城隍大人,可有指教?”
老城隍此刻心绪莫名,还在想着一块砚台上留了一丝墨,竟然招来灭顶之灾,但易书元问了,只能压下心中的思绪,斟酌着回答。
“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城隍,还从没听过让一块石头去投胎的,只是照先生和黄公的说法,那山石本身不凡,又有墨韵保全智慧,那娃娃也确实不能说必死无疑……”
其实老城隍心里是另一番话,一块石头去投胎,哪怕它有一丝精怪的元气在里头,但它还是块石头啊,这玩意怎么可能投胎成功?
只不过这件事是易书元提出来的,之前刚进城隍殿时的易书元,和现在的易书元,在一众鬼神心中已又有不同,既然对方说有可能,便先绞尽脑汁去顺着易书元的思路想。
“若真要行得此事,关键不在于我等法力是否高深,而是在于即便我等是幽冥之神,也只能助其过完黄泉路,但想要过忘川河就……”
老城隍眉头紧锁,话音到这里暂且中断。
易书元先是微微皱眉,然后又面露好奇,他对这里阴间的事根本不了解,至多也就是听一些传说,此刻机会难得,便立刻问道。
“不知城隍大人可否讲讲这投胎的过程,比如黄泉路和你说的忘川河,难道阴司也左右不了?”
向常青这会是真的掩盖不住诧异地看向易书元,此人连这个都不知道?但看易书元一脸认真,绝不像是故意来取笑人的。
一边的阴阳司监察看向老城隍,见其面有惊色没有说话,便接过问题回答道。
“易先生,常言道黄泉两条路,一条走阴司,一条去往生,以凡人为例,新死者沿黄泉路来到各处阴司,可能是土地送来,也可能是被阴差带来,等阴寿尽了,若有投胎资格,便需要沿着黄泉路再度出发,一直走到忘川河界……”
阴阳司监察到这里话音略微停顿,易书元身边的老城隍接过话茬。
“那忘川河便是魂灵的最后一道考验,河中有无数恶鬼怪物,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厉鬼,更是魂蛇满布,腥风扑面,即便阴司没能抓住魂灵把柄,错判他能够投胎,也很难过这条河!”
“忘川桥上风雨摇,恶魂一上忘川桥,必会坠落!而石头这种死物根本连桥都上不去,就是有魂灵带上去,也会因为多了这一点异物而一起坠河!”
老城隍这么说着也看着易书元的反应,一副恍然之后皱眉的样子也不像假的。
“倘若真的要让一块石头过忘川河,只有另一种办法!”
易书元精神一振。
“什么办法?”
老城隍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除了忘川桥,还有幽冥渡!这其实不是什么正常手段,阴间之魂数不胜数,总有一些因为特殊原因过不了忘川桥却应当往生者,幽冥渡便因此而生,只是也因为幽冥渡的存在,一些个逃过阴司查探的恶魂,也有机会渡过忘川河……”
易书元明白为什么老城隍之前不太想说的样子了,这也算是阴间的一小部分灰暗面了吧。
“若有魂灵能带着石头一起乘坐幽冥渡过河,或许真的可以试一试让那石头去投胎……”
老城隍细细说着,既然已经朝这方面去思考了,便尽量完善。
易书元也逐渐了解到一些阴间的细节,正所谓鬼神不上幽冥渡,金身难近忘川桥,这最后一步就连阴间之神都没法帮,除非他不想要自己的道行选择重新做人。
忘川桥是不用想了,只能寄希望于幽冥渡,但也不是随便找个鬼魂就能带着石头上船过河的。
整条忘川河里是数不尽的厉鬼和怪物,充满了怨恨和不甘,它们碰不到忘川桥,却会想尽一切办法要把幽冥渡上的魂灵拉下水,每每有渡船经过,河中原本看似充满哀嚎和祈求声的可怜鬼物,就会凶相显露异常疯狂……
鬼魂护着石头过河这种事情可不容易。
“对了,若行此事,那天庭是否会管?”
易书元这问题一出,满堂鬼神都愣了一下,城隍看他不是在开玩笑,便回答道。
“虽说幽冥之神与天界也算互有关联,但分数阴阳两端,不至于管得那么宽。”
老城隍这是客气的说法了,幽冥之内自成体系,可谓是重民生而轻苦修,以德为基而养金身,相互帮助是可以的,但不是民间以为的上下统属。
神奇之处也在这里了,阴间就不那么怕香火的影响,类似此等赏善罚恶之神,信者心中有善,恶者多惧怕三分,加上金身以德为基,不那么怕被香火愿力绑架,或者他们为神以来也就是愿力所期望的样子。
第36章 我辈不能测
等易书元从城隍庙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
来的时候是两个日巡使在庙门口等着,走的时候则是元江县城隍向常青亲自送他出来,两人边走边聊,一直聊到庙门口。
“好了,向老先生不用送了,今日多谢元江县诸位为易某解惑,又为易某出谋划策,易书元感激不尽!”
易书元真心道谢,向着向常青拱手行礼,后者也不敢怠慢,立刻还礼。
“易先生客气了,若有事,先生可随时来此寻我!”
“一定!那么今日我便告辞了!”
说完这句,易书元收起手,在老城隍向常青的目送之下逐渐远去。
看着易书元的背影消失街道上,向常青微微皱眉又缓缓舒展,此人真是一个谜啊……
到最后,向常青都没问出易书元为什么要来易家当这么一个易书元,或许真的另有深意吧,对方不说还是不要贸然提起的好。
这么想着,向常青看了一眼阔南山所在,思量之下决定晚上去见见黄宏川,定下这件事之后,他才转身走回庙中,只是在跨入庙门之前,他还抬头看了一眼醉宾楼。
此刻日头已经不早,城隍庙外的街上也已经十分热闹,庙里面的香客也多了起来。
醉宾楼的雅间内,昨夜的酒菜早已经撤去,宿醉的友人也已经请人抬去客栈,但桌上多了一些清淡粥食,因为楚航还留在这里。
楚航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耐心都快磨没了,竟然真见到易书元出庙来了,见到易书元和一个老者告别之后,他又下意识被那个老者吸引,猜测着对方是谁。
没想到那老者忽然抬头看向了这边,吓得楚航赶紧心虚地从窗边蹲下,等他再抬起头,那人早已经不见了。
犹豫再三之后,楚航结了账,再一次来到了城隍庙前,又买了三炷香,和其他香客们一起进了庙内,这次他既留心其他香客,也在心中有某种猜测的情况下频频看向各殿的神像。
最终,楚航又来到了城隍殿,当进入殿内的时候,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城隍像,只觉得身上过电一般,一股酥麻感从脚后跟直冲头顶。
那老者的样貌楚航自然是没看清的,但那身打扮和仪态感,竟和城隍像神似,也就是没戴那个显眼的纱翅冠而已。
楚航咽了口口水,诚心实意地向着城隍像拜了又拜,然后插上香马上离开了,这事对他的心理冲击太大了。
那位易先生,绝不是能见鬼神那么简单!
同时,楚航心中又升起一股兴奋感,这次终于遇上有真本事的高人了吧?
……
一个路边的馄饨摊上,易书元就着馄饨汤吃着馒头,也看着楚航从路边经过,看他时不时踮脚看看前头的样子,估计以为他易某人就在那个方向。
易书元洒然一笑,完全没有叫住楚航的想法,这货在吴明高那的评价就是一个妥妥的问题儿童。
将口中的馒头咽下,喝了一口馄饨汤,易书元看着碗中没有一个馄饨的清汤陷入沉思,热气如烟雾般一点点升腾,隐约间,汤面上的倒影好似随着他的思绪变化,变得朦胧且混乱起来。
“呼~”
易书元吹了吹热气,清汤中带起一阵阵涟漪,然后又送到嘴边喝了馄饨汤,吧唧了一下味道。
“店家,这汤水可否再加一点盐?”
摆摊的汉子瞥了易书元那边一眼,装作没听到,易书元也不以为意,不再多说什么,吃完馒头喝完汤,留下钱就走了。
摊主一面去把桌上的一文钱收起来,一面嘴里还嘀咕着。
“什么人都有,买个馒头要碗汤,还嫌汤淡……”
前头的易书元只当做没听到,快步朝着县衙方向走去了,走着走着又忽然露出了笑容,究竟是自己脸皮变更厚了,还是一入仙道心态又有所不同呢,或许都沾一点吧!
或许是因为娃娃的事情虽然麻烦,但至少算是有眉目了,易书元明显心情不错,回去的时候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容。
正在街上走着,一个吆喝声吸引了易书元的注意。
“卖扇子咯,卖扇子咯,团扇折扇蒲葵扇,天过阵子就热了,走过路过的都来看看啊~~~”
扇子?
易书元心中一动,走向了那边的街边摊贩,见到有人过来,摊贩热情地招呼起来。
“哎,这位公子,看看扇子吧,这边有上好的折扇,您看这把,红酸枝为骨,特制的宣纸为扇面,上面有名家字画,绝对是文人雅士首选呐!”
易书元拿起这把扇子闻了闻,又缓缓展开,扇子做得中规中矩,但所谓名家字画显然是夸大其词,只能说写得还算工整,画得还算像样。
“呃,您再看看这把,坚竹为骨漆纸为面,厚重素雅!”
摊贩可谓绘声绘色,说得头头是道。
易书元拿起那扇子在手中端详着转动一圈,随后展开扇子,漆黑的扇面居然掉下一点黑色纸渣,扇面的黑色上也斑驳了一点白色……
摊贩赶紧取了一把没有纸面的扇子。
“这一把,香木重叠所制,做工精巧风过留香,自己用或者送给心仪才女都可啊!哦对,若是要送给佳人,这边的团扇也可看看!”
这把扇子的没有纸面,都是一片片薄薄的木头,也十分小巧,但那股香气更像是脂粉味道。
“这位公子,可看中哪一把?”
易书元放下手中的小折扇摇了摇头,这些扇子他都觉得不错,又都觉得差点意思。
“尚未见到想买的。”
“这,客官您想要何种扇子?我下回可帮您寻来!”